柳淳风凝了凝神,问道:“你还记得我?”
上元仙子不置可否低头一笑。
柳淳风心头却有股暖流淌过。
见他面颊泛红心鸣如鼓,仙子不禁调笑道:“柳公子这双桃花眼,不知要叫天下多少美人溺死在里头,却怎么还是这幅经不起撩拨的模样?”
“天下女子,也包括啊寰吗?”柳淳风向她走近了一步问道。
上元仙子一脸不解:“柳公子这是何意?”
柳淳风沉声说道:“你曾说过会来寻我,我等了你三年”
仙子仍是疑惑:“所以呢?”
一别三年,她竟然还认得自己,柳淳风喜不自胜。
但她一脸茫然言语冷淡,似乎早已将当年的诺言抛之脑后。
半晌后柳淳风坚定说道“今日你既来了,我便不会再让你走!”
上元仙子轻哼一声,微微仰起下巴问道:“我若想走,难不成你区区一个半仙还能拦得下我?”
柳淳风却不退缩:“愿尽全力一试!”
三年未见,当年为了求取仙药,独闯昆仑的黑衣少年,如今仍怀有一颗迎难而上的赤子之心。
上元仙子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为自己担忧。
她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你难道没看到今夜城中的惨况?我不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留下我,于你于这世间都只会是个祸害!”
“当年独闯昆仑山时我尚且年幼处世未深,也曾误以为你是妖族,” 柳淳风缓声说道 “但下山不到一年我便开了天眼,想到当年种种,已知晓你绝非妖类!”
“你天资过人,也难怪三年不到就有如此修为”上元仙子想到当年昆仑初遇时的情景,不禁一笑。
尔后又问道 : “我曾在坊间听说,你所创的教派如今已是当今天下第一教,你那教派唤作何名?”
柳淳风:“慕仙”
上元仙子若有所思:“哪个木?”
柳淳风又向她走近了一步,柔声回道:“思慕”
仙子轻咳了两声,尔后便默不作声。
柳淳风见她眼神飘忽四处扫顾,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了?”
仙子顾左右而言他:“与那鲛人耗了一夜,虽是了结一场宿怨,但也有些疲乏了”
见她又要走,柳淳风拦在她身前,黯然问道:“宿怨已了,承诺呢?”
仙子心神有些恍惚,问道:“你如今乃是人中翘楚,修为已达半仙之境,人间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何必执着于一句玩笑话”
闻言,柳淳风自嘲一笑:“玩笑话…”
仙子不禁有些头疼,尔后叹道:“好吧!是我食言在先,柳公子如今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或是求而不得之物,本仙子都可以帮你实现!”
一时无话。
半晌后柳淳风沉声说道:“我求而不得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你,”
“我要你!你可愿意给我?”
“你,要,我?”仙子不禁一愣。
片刻后她嘴角一勾,轻轻踮起脚尖,在柳淳风耳边低声问道:“当真只要我?”
一缕仙风轻扫过耳尖,柳淳风耳根处霎时便红了一片。
见他脸皮还是如从前一般薄,仙子更是来了兴致,伸出手轻轻覆在了他那双桃花眼上。
玉手纤纤轻覆着柔情双眸,柳淳风眼前一黑,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
刚要开口发问,却觉得双唇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陌生触感。
他嘴上忽然波荡开一丝凉意,随即又有些温润炙热,夹带着丝丝花香传来,瞬间神迷。
那人柔软的唇瓣轻轻允吸着他同样柔软的双唇,那般柔柔的轻啄,似在亲昵一件珍爱的宝物。
若不是察觉到她略微有些加快的鼻息,若不是她略显笨拙却故作老道。
柳淳风如何能猜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正对他做着什么?
似乎过了好久却只是弹指一瞬。
屋檐雨滴飘落在雪地上,刹那间激起一滴冰凝,却在他心中开出了一朵永不枯萎的曼陀沙华。
那女子不知,今夜这玩笑一吻,便足以让这男子余生受尽相思,至死方休。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那柔软的双唇缓缓从自己唇边移开,遮住双目的玉手徐徐松开,柳淳风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在他面前的,仍是那个一嗔一笑便能颠倒众生的女子,她坏笑将手指贴在自己嘴上,正一脸得意。
故意说道:“若不是多活了这一万几千岁,尚有些定力加持,老身今夜怕是要晚节不保了!”
柳淳风此时虽是意乱情迷,却偏强装镇定,说道:“你,你….”
“你方才不是说要我?”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话来,仙子微微翘着唇打断道 “怎么?还嫌不够呀?”
见她只是一副拿自己玩闹取乐的模样,柳淳风神色一变,心中刚被点燃的那一点点希冀幻想,顿时有些忽明忽灭。
须臾后,他抬起头正声说道:“我要的绝非只是肌肤之亲,我要”
“我要娶你!”
平地一声惊雷!
“你,要,娶,我?”
仙子语气似有震惊,面上却仍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令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是喜是怒,是惊诧还是犹疑。
良久后,她从红色油纸伞下走出,仰头望了眼飘雪的夜空。
嘴角一勾,说道:“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柳淳风原做好了要为她耗尽此生的觉悟,没料到她竟如此果决应允了下来。
立即问道:“什么条件?”
仙子仍凝视着夜空,缓缓说道:“上古众神创世造人之初,这天下九州本是个和乐所在。”
“如今九州硝烟弥漫,战马踏尽繁花,贪婪的凡人已渐渐失去了敬畏与信仰,长此以往,必会招致诸神灭世的大祸。”
“你若能扭转乾坤平息九州战乱,则为当世人杰,本仙子倒是可以考虑与你做一世夫妻,如何?”
九州战乱已延续了几百年,历朝历代多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穷其一生试图力挽狂澜,最终也不过在史书上留下了不咸不淡的寥寥几笔。
仙子提出的这个条件,看似轻巧,实则难于登天!
但她如此说,本就只是想让柳淳风知难而退,而非存心刁难。
没承想柳淳风立即回道:“好!若我做到了,仙子可否兑现诺言?”
仙子望着他那张足以震惊三界的脸,暗叹了一声:“虽是极好看,就是有些太好骗了呀!”
面上却说道:“若你真能平定九州乱世,便以人族的礼数来我上元神庙迎亲,满天仙佛为证,本仙子绝不负你!”
言毕,她瞬间化风翩散而去,留下柳淳风仰头久久凝视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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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氏揽星阁书房内,四位大驾光临的贵客,正围着慕仙道尊的《青女屠鲛人》图,议论纷纷。
画卷中手持玄铁长剑的青女,虽然只有一袭背影,柳溪照却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忍不住伸出手触碰。
魏怀泽向来惜画如命,一把拦下她低声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可是道尊祖师爷的真迹!”
“摸一下怎么了,难不成她还能活过来咬我一口?”柳溪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语罢她讪讪离开案牍,在书房内环顾了片刻,尔后徐徐走到门口,趁屋内的家仆不留神,独自溜出了书房。
众人此时的注意力都在那副画卷上,一时未有人察觉到她不见了踪影。
溜出书房后,柳溪照凭着来时的记忆,一路拐到了刚才路过的花园。
方才经过时,她隐约记得那园中有一隅种满了灵芝仙草,便想去挖上几棵,带回家去给芸娘补补身子。
偌大的揽星阁花园,此时只有柳溪照一人自在地穿梭其中,竟然连一个守院子的家仆园丁都没有。
她撩起袖子准备给几棵绑着红绳的人参松松土,却突然想到柳一刀经常告诫她“不问自取是为贼。”
她在明溪镇时,虽然偶尔也会偷挖农人地里几个地瓜,或是顺手摘上别人院子里几颗果子,但事后她爹总会撵着她上门去给人赔钱道歉。
思来想去,她一时有些犹豫下不去手。
“既然不问自取是为贼,那我问问总可以吧?”
想到此处她立即环顾四周,片刻后压低声线,以微弱难查的声音问了一声:“这几棵人参还要吗?没人要我挖走了哟!”
自然没人回应她!
唯有袖中的八爷突然开口骂道:“哎呦,你还能再不要脸些吗?我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器主,真是造孽!”
柳溪照本就做贼心虚,八爷这一出声差点没将她吓晕过去。
她将袖中巴掌大的铜镜掏出,问道:“你还知道我是器主?我这几日唤你多少次了,寻思着你变哑巴了呢!”
八爷在她袖中一通天南地北乱扯,愣是没说明白它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
柳溪照忍不住打断:“罢了罢了,你既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作为交换我今天挖参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若是敢说出去,哼哼~可别怪小爷我辣手摧镜!”
“呵呵呵,你好意思做,老子还没脸说呢!”
八爷不禁暗叹:“堂堂九天神女身份何等煊赫,转世后居然混成了这幅鬼样,真不愧大司命的手笔啊!惹不起惹不起!”
眼见柳溪照袖子一撩准备动手,八爷便将神识一闭,再次睡死了过去。
片刻后,柳溪照对着两棵刚出土的人参嘻嘻窃笑,随后将人参塞入袖袋,起身掸了两下身上的尘土。
这一时片刻,兴许屋内那些人还未察觉到她不见了踪影,她预备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书房。
可刚迈出两步,却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乍一听那人仿佛近在咫尺,实际那声音似有若无极轻极缈,若不是她如今的五感远胜于常人,绝对察觉不到。
但她入园已有一阵子,从头到尾都未察觉到园内除了她还有别人在。
那动静只有一声,尔后便凭空消失,柳溪照闭着眼寻了一阵,竟然那人的一丝气息都无法捕捉。
她暗暗说道:“莫非有绝世高人在此?”
犹豫了一阵,禁不住好奇心作祟,她便循着方才那声轻咳传来的方向,蹑手蹑脚向院内深处走去。
绕过一院稀有古树琪花瑶草 ,一座六角亭坐落在园中深处。
四面白色的帘帐被风吹动,翩然轻抚,隐约可以看见庭内正站着一个男子。
男子年纪约有十八九岁,黑色的锦袍上肩膀和衣襟领口镶绣着中州元氏的家纹。
男子手持画笔,颜料顺着笔尖翩洒在纯白的宣纸之上,他每画几笔就停下端详片刻,若是并不满意便随手撕掉重画。
柳溪照躲在六角亭一侧的古树后,不近不远的望着他的背影,不过半柱香,那男子已来来回回撕掉了好几张画纸。
片刻后,见那人专注作画并无异常举动,柳溪照便转身准备返回书房。
那黑袍华衣男子却也同时转身,对着她藏身的方向,说道“过来。”
不过短短两个字,从他口中发出却有些摄人心魄不容置疑。
柳溪照心中一惊,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乖乖抬脚朝他走去 。
男子提笔的手仍未放下,只是站在亭中抬眼看着她,眼眸流转间恰似一轮朗月。
柳溪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某个人的容貌所震撼,毕竟她才是那个经常被世人赞叹造物不公之人。
但见到亭中男子这一刻,她清楚地知晓了何谓“独一无二,举世无双”。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竟没有更合适的词汇,可用来描述他的美好。
她徐徐走近行至六角亭内,俯身行了一礼,道:“不知公子在此作画,打扰了!”
见她独自闯入园中,男子却没有多做询问,向她走近一步,问道:“小公子衣衫如此单薄,不冷么?”
柳溪照一时有些费解,不知此人是何意图,只回道 : “多谢公子关怀。”
黑袍男子低头一笑,尔后提笔继续作画。
柳溪照杵在庭内一时有些窘迫,不知是进是退。
见这男子一身华服气质高贵,她暗暗想道:“此人多半是元氏族人,我既是受邀来揽星阁赏画,还是装得高雅些免得让他生疑!”
想罢,她走在石桌旁,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纸。
那纸上画着一列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队伍最前端的新郎官一身红色喜服,身骑高头骏马英姿勃发。
虽还未描绘出此人的五官,单凭身形气概便可看出,一定是个绝世美男子。
柳溪照仔细瞧了几眼,不禁问道:“既然是喜事,怎么公子只画新郎,却不见新娘呢?”
“小公子觉得新娘应该如何画?”说着话,男子便顺手将自己手中的画笔在洗笔碗中撇了几下,递给了她。
柳溪照也不推辞,接过笔便沾了些青霜色颜料,在画纸上空白的部分,浅浅描绘出一个身影。
黑袍男子一双桃花眼随着她落笔所至,似有流光攒动,尔后问道:“小公子画的,是个青衣女子?”
柳溪照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刚才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手乱画,见他认真询问便有些难为情。
半晌后才回道:“我才疏学浅,并不知该如何描绘美人,只是凭感觉胡乱画上几笔罢了,请公子不要见怪!”
她正欲将笔还给男子,可长袖一甩,却不小心将袖中的两棵老人参掉落在了地上。
柳溪照扶着头望了一眼掉落在地的两棵人参,恨不得立即扒出了个洞,就地掩埋了自己。
男子嘴角含笑,俯身将地上的人参拾起掸去了尘土,递还给了柳溪照。
柳溪照鬼使神差般伸手接过,满面涨红,支支吾吾说道:“谢…多谢公子了!”
她的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了黑袍男子冰凉的手指,男子眼中莫名起了一丝波澜,旋即再次归于平静。
柳溪照暗暗盘算着自己离开书房已有半柱香,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魏怀泽和元氏家仆会一起来逮自己。
赶紧俯身说道:“我不便在此继续打扰公子雅兴,就先告辞了!”
黑袍男子沉声说道:“且慢!”
语毕,他将石桌上的画纸徐徐卷起,伸出手递给了柳溪照,
柔声说道:“送给你的!”
柳溪照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画卷,问道:“你我素味平生,我还未请教公子大名呢!”
男子浅浅说道:“玉郎”
又望了眼院门的方向,道“去吧,有人在等你。”
“玉郎…”柳溪照若有所思,回道“真是个好名字!我叫柳溪照,他日有缘再见!”
言毕她立即对着黑袍男子再行一礼,尔后快步离开了六角亭,奔着书房而去。
黑袍男子望着她单薄纤细的青色背影,喃喃自语:“啊照,一定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