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被卫珩审问过的掌柜跟在仆从后面,进了贺兰舒的书房。
他恭谨地向贺兰舒行了一礼,这才发现素日里和颜悦色的家主,今日却面色阴沉,看上去极为不悦。
"李掌柜,请你仔细想想,那日来买画材的男人,身上可有什么别的特征?"贺兰舒沉声问道。
那掌柜的神情便有些为难,急声道:"回公子的话,那日我被带到大理寺细细审讯过,能想起来的已经说过了,画师也画了那人的像,您要再问别的,我可真的不知道了。"
贺兰舒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你别着急,再细细回忆一下,那人身上,可有什么纹身一类的印记?"
掌柜愁眉苦脸地想了半天,才道:"那人又没有脱下衣服,像纹身这样的东西,我也看不到啊。"
"不一定是文在身上,也有可能是在手上,小臂上,或是后颈上?"贺兰舒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道,"你好好想想,那纹身的样子应该像朵花,红色的花。"
听到"红色的花"这个说法,那掌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公子,虽然确实没看到纹身,但说到红色的花,那人掏钱的时候,从怀里带出来一个饰物,像是玉质的,就是朵红花的样子。
"你可看清楚了?那花是什么样子?"贺兰舒急急地问道。
那掌柜有些迟疑:"那饰物只被带出来一角,那男子立刻便将它塞了回去。匆匆一瞥也没看分明……非要说的话,像是朵芙蓉花。"
贺兰舒闻言,轻轻挥了挥手,让侍从带他退下。
骆严舟这才现身,看到贺兰舒沉重的脸色,心下了然:"带走阮画师的,就是‘他们’?"
贺兰舒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他们以红花为信,成员皆会在身上纹身。那玉饰多半就是他们的令信。"
"他们既然放了阮画师回来,想来也是没有杀她的意图,"骆严舟没所谓地笑笑,"公子不需过于挂怀。"
贺兰舒神色却未见半分轻松,兀自沉吟道:"或许他们原本是不打算杀她……"
"原本?"骆严舟疑道,"现在有什么变数吗?"
"现在她和宁王在一起。"贺兰舒闭了闭眼,"若我是他们,不会放心她身边有大理寺卿这样的威胁。"
那些人找上阮秋色,也许只因为她是阮清池之女,并不知道她与宁王的关系竟这样密切。可她回到二酉书肆,便直接被卫珩带回了宁王府,又坐着卫珩的马车,与他一起出了京城,那些人不会不知。
行事缜密的凶徒们,又怎么会放心留下这样一个隐患?
他顿了顿又道:"眼下尚不能断定此事与那人无关。你说他在青州遇上了麻烦,是什么麻烦?"
"只知道十日前,那人收到飞鸽传书,便立即动身去了青州。"骆严舟沉声道,"应该是生意上的事。"
贺兰舒沉吟道:"他手段一向严谨,上下打点得滴水不漏,能出什么事?"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骆严舟摇了摇头,"毕竟您只吩咐我差人留意那人的动静,却没要我连他的生意也一起盯牢。"
贺兰舒沉思半晌,才开口道:"在朝中打听一下。我总觉得宁王此行,与青州,与那人有关。"
"阮秋色!"
卫珩只犹豫了一瞬,就果断地冲进了更衣间。
那更衣间狭长曲折,弯过几道,才看到了通往汤泉室的小门。卫珩心知有异,也顾不上男女大防,掀开门帘就进了室内。
朦朦胧胧的白雾间,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正立在池子里。
阮秋色背上的蝴蝶骨清晰好看,淋漓的水珠蜿蜒而下,顺着她光洁细腻的肌肤,划过两个浅浅的腰窝,才落入了池水里。
卫珩觉得自己的呼吸顿了一顿。
听见他进来,阮秋色像才回过神似的,慌乱地将身体沉入池中,一直淹没到了下巴,这才惊声问道:"王爷您、您怎么进来了?"
她声音低哑,全然不似往日的清脆。
卫珩眼睛眯了眯,留意到浴室上方窄长的天窗大开,灌进了不少冰凉的空气。
他沉声开口,声音也有几分哑:"那刺客呢?"
阮秋色缩在水里,不敢回头看他,只结结巴巴地应道:"哪、哪有什么刺客?这里一直只有、只有我一人。"
卫珩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没几步便行至了池边,他缓缓地蹲了下来,声音落在她头顶:"转过身来。"
阮秋色哪里肯应,只蹲在水里急声道:"王爷,男女有别,请您快出去——"
她话没说完,一双冰凉的手就探进了水里,按住她两侧的肩头,不容分说地将人翻转了过来。
阮秋色的脸霎时红透。她身子虽然还在水里,却像是在他目光中无所遁形一般,慌忙将两只胳膊交叠,拢住肩膀,环在了身前。
她将身子又往水里沉了沉,才眼神躲闪地嚷道:"王爷此举,实在太轻薄了——"
卫珩并不应声,在她脸上打量了片刻,便掐着她的胳膊,直接将她上半身提出了水面。
"王爷!"阮秋色惊呼了一声,扭着身子挣扎了起来,"您怎么可以这样!"
卫珩对她的抗议置若罔闻,目光先是落在她颈上被人掐出的红痕之上,又仔仔细细地扫过她手臂,果然在她的上臂看到了青色的指痕。
她胳膊纤细,捏在手里只觉得不盈一握,楚楚可怜。女孩子皮肤白皙娇嫩,方才那人为了制住她,力气不加控制,才留下了指印。
"你说谎。"卫珩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那刺客究竟是何人?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阮秋色环着手臂,僵直地站在水池中,半晌才被吹进来的冷风激得回过了神。
她怔怔地与卫珩对视,良久,才轻声道:"王爷说什么呢,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