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在山谷中回响, 仿佛炸裂在耳边,阮秋色他们身处的地穴也跟着微微有些震颤。
眼下暮色已至,透过石缝看出去,只觉得外面一片昏沉。阵阵春雷声中, 突然有一道电光划破天际,惊得阮秋色浑身一颤。
"下雨了……"她微有些怔愣地望向外面, 狭窄的视野里, 丛生的灌木被大颗大颗的雨水打得微微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雷声像是将卫珩拉回了现实。他静默地坐了片刻, 见阮秋色神色凝重,便低声道:"让雨水冲散地上的足迹, 这是好事。"
"可是……"阮秋色声音犹疑,颇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道, "时大哥他们也会更难找到我们,而且王爷的伤需要快些治疗……"
她想到方才那乌压压一片黑衣人,不由得为时青他们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时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卫珩微微动了动手脚, 感觉周身麻痹的症状好转了些,而肩上的痛意更强烈了几分。
他咬牙等那阵痛意过去, 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才道:"要看他们遇上的是谁。裴昱在战场上长大,虽说这些年荒废了些, 但功底还在。至于时青……"
他沉吟片刻, 目光安抚地看着阮秋色道:"本王身边的人,一向都是最好的。"
阮秋色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在山上埋设火.药, 又在山底埋伏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人啊?万一都是高手,时大哥他们很有可能还是抵御不过的……"
卫珩将额角抵在石壁上,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时青他们不会硬拼,多半是借着地形拦住追兵,为你我争取些时间……"
"至于对方是谁……"他闭了闭眼,眉心微拧出一道难平的皱褶,"若是贺兰家的人,倒是不足为惧。只是此番闹出这样的阵仗,想要的又是本王的命,恐怕……"
恐怕多多少少,和宫里有关。
他早料到那日阮秋色在秘府放出的白焰,不会这样平白揭过,却没想到对方动手的速度这样快,部署得又这样精妙。
即便他今日真的命丧崖底,罪魁祸首也只会是调用火·药的裴昱,连带着整个镇北侯府也要受到牵连。
当真是一石二鸟。
而今日他躲过一难,对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未来不定会有怎样的变故在等着自己。
卫珩目光落在阮秋色的头顶,心里低叹一声,竟然有些庆幸方才那雷声打断了些什么。便是他此刻心痒难耐地想将人按在怀里,眼下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恐怕什么?"阮秋色听他话只说一半,便奇怪地望过去。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可以看到他眉头紧皱,像是在强忍着什么痛苦。
"王爷伤口疼了?"她凑到近前去看他脸色,又下意识地探手去摸他额头,入手处只觉得汗湿一片。她又摸了摸卫珩的脸,觉得温度有些烫人。
"你发烧了!"她低呼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卫珩攥住她微凉的小手,原是想将她拉开,告诉她,人受伤之后,多半会发些炎症,引起发热也是正常的。话到嘴边又觉得浑身脱力,紧握着她的手垂落下来,倒将她整个人拉近了几分。
阮秋色另一只手轻抵在他胸前,望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一把火从心底烧了起来,瞬息之间就蔓延上了头顶,烧得她脑袋有些发晕。
对于卫珩的美色,她一向是没什么抵抗力的,却从未想过他还可以好看到这个程度。
幽微的光影里,他面上烧得微微有些红晕,眼睛里却闪着晶亮的水光,望着她的时候,明明是虚弱的,眼神却暗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力度,缠上她的视线不肯放开。
阮秋色喉间滚了滚,半晌才颤声问道:"方才……王爷想同我说什么?"
她问的是方才打雷之前,两人各自只说了个开头的话。
卫珩被她的声音一惊,像是才回过神一般,有些无措地别开了视线。
他在阮秋色紊乱的呼吸声里沉思了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道:"本王说过,你知晓了本王的秘密,便要一直替大理寺做事。"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卫珩轻叹了口气,声音喑哑了几分:"现在,本王要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的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阮秋色有些奇怪:"什么机会?"
"离开大理寺的机会。"卫珩略微顿了顿,才认真地看着她眼睛道,"从此你就不需要和那些阴暗血腥的尸体打交道,可以开开心心地画你喜欢的世界。"
像是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阮秋色整个人都有些愣住了。
"你又要赶我走?"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方才还是郎情妾意互诉衷肠的氛围,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
方才的满心欢喜都变成了窒闷委屈,饶是她一向脾气好,也忍不住生了气。
卫珩正想说什么,眸中忽然划过一丝警觉,用力将阮秋色扯进了怀里。
"你干嘛——"阮秋色心里生着气,下意识便要挣扎,卫珩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低地"嘘"了一声。
这番动作牵动了他肩上的伤口,他也咬紧牙关,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阮秋色还在惊疑,就听见沙沙的雨声里,夹杂了一丝人声。离他们藏身的所在有些距离,但因为说话的人音量不小,大致也能听清内容。
"……这条路上有马蹄印,另一条道路并无痕迹。"说话的人声调刻板,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是否要追?"
听到他后半句,阮秋色知道这是追兵来了,不由得心下大骇,浑身瑟缩了一下。
"不急。"另一个人的声音沉稳有力,听上去像是长官。他停顿了片刻,沉声道:"没有痕迹许是因为足迹浅,被雨水冲刷掉了。也有可能是……"
阮秋色仿佛能看见那人目光停留在这片茂盛的灌木丛,便又将身子往卫珩怀里偎了偎。眼下卫珩受了伤,她又没有丝毫战力,若真被那些人找到,只有死路一条。
她耳畔贴着卫珩的胸膛,能察觉他心跳声也急如擂鼓,不知是因为发热,还是因为担忧。
"这树丛有新折的痕迹。"阮秋色听到那长官似的人音色低沉,毫不迟疑道:"搜!"
似乎有几个人步入了灌木间,四下里搜寻起来。丛生的枝丫被刮得沙沙作响,每一下都像是刮在阮秋色的心尖。
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发抖,卫珩的手轻轻落在她背上,像是安抚。只是他烧得越发厉害,手上的力气也微弱得很,阮秋色惊惧之下,甚至都没有察觉。
林木刮擦的声音越来越近,阮秋色屏住了呼吸,唯恐泄露出一点声息。
她强压住恐惧,安慰自己道,她方才走得很深,现在天色暗沉,来搜查的人忽略这条地缝也不是没可能的。
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人的皂靴,她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似的,紧紧抓住了卫珩手臂上的衣料。
那人只要低下头往里一看,他们就会无所遁形。
阮秋色心脏狂跳,耳畔忽然听到了杂乱的马蹄,像是有一队人马从左边的岔路朝这边奔了过来。
前来搜查的人纷纷回身望去,阮秋色听到来人的声音由远及近道:"这里方才搜过了,有马蹄印的岔路上也没找到人。"
是贺兰舒的声音!
方才下令搜查的长官声音里带了些恭敬:"这点小事,何须劳动您的大驾?"
阮秋色听到贺兰舒声音淡淡:"那二人怕是朝着右边岔路跑了,他们没有马,想来也走不远,快去追吧。"
"可是……"那长官似乎有些犹疑,"或许您方才漏掉了什么,不如……"
"你手上弄丢了人,哪来的胆子质疑我?"贺兰舒声音冷然,满含威严,"还是你想让我亲自去追?"
那长官忙道:"不敢不敢。"
说罢挥了挥手,方才在灌木丛中搜查的几人便撤了出去,驾马向右边追去。
雨声渐渐停了,这半刻钟过得如同一个时辰一样漫长。
阮秋色惴惴不安地等着,后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贺兰舒和他带来的人马在原地立了半晌,终是没什么动作,也朝着右边岔路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