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出悬崖的山石轰然断裂, 贺兰舒被腰间的长绳悬在半空,眼看阮秋色被卫珩抱着,正不可阻挡地坠落下去,只觉得胸腔一窒, 痛得手脚发麻。
他目光急急对上长绳另一头,通身黑衣的男人, 声嘶力竭地吼道:"救人!"
神色张惶, 双目大张的样子,全无平日里半分悠闲自在的气度。
就在这心急如焚的片刻之间, 却有另一道身影毫不犹豫地自崖边飞身跃下,迅疾如电。
那黑衣人长臂一收, 轻而易举地将贺兰舒提至地面:"属下只负责保护您。"
贺兰舒扑向断崖边缘,山中云气氤氲, 那几人的身影已然看不分明了。
他目眦欲裂,眼底泛起点点血色,趴在崖边愣了半晌, 才恨声道:"骆严舟,你好大的胆子!"
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只垂手立在一侧, 声音古井无波:"属下只是恪守本分。"
"等到最后一刻才现身,就是你的本分?"贺兰舒声音怒极,"你早知道这山石下面埋了火.药!"
骆严舟神色未变, 微微颔首道:"这是宫里的意思。"
"呵, "贺兰舒气极反笑,"那我这个家主的命令, 你听是不听?"
骆严舟淡淡垂首:"家主有命,属下自然遵从。"
"我要你现在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贺兰舒目光极冷,"你最好祈祷她没出事,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骆严舟却没动作,只道:"宁王身边的时青,轻身功夫犹在我之上,他既然下去救人,兴许会有一线生机。"
"兴许?"贺兰舒牙关紧咬,"你的命也系在这兴许二字之上。"
"家主,您还没明白,"骆严舟轻叹口气道,"宫里要宁王的命,自然会做好万全打算。这山崖下埋伏近百,为的就是给宁王收尸。"
见贺兰舒面色遽变,骆严舟沉声道:"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也包括保您不受这儿女之情挂碍,做出危及贺兰家的傻事。请与属下一同回去吧。"
从崖顶坠落到谷底,应该只是几个弹指间的功夫,阮秋色却觉得像百年一般漫长。
骤然失重的感觉如同濒死般让人难受,她无法呼吸,心跳似乎完全停止了一般,浑身僵硬麻木。
据说人死之前,平生种种会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回放,可她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看得见眼前的男人紧闭的眼和苍白的唇色。
她还没跟他表明心迹,还没体会过两心相悦的快乐,就要和他一起命丧于此了吗?
她好不甘心啊!
阮秋色想痛骂老天爷几句,却被呼啸的山风灌得张不开嘴,只能无力回天地与卫珩一起往下坠落。
胸腔里灌满了巨大的绝望,她忽然觉得腰间一沉,抬眼望去,却是一根黑色的绳子,勾在卫珩腰间的束带上,另一端被甩飞出去,在崖壁上伸出的一根树枝上绕了两圈,绳头的锚勾挂住了树根。
是时青!
两人坠落的冲势顿减,阮秋色紧紧拉住绳子,觉得从天而降的时青仿若天神一般。
而他们身前的裴昱,用力一蹬脚下下坠的山石,一个梯云纵便轻巧地向上弹出了一丈,手中的宝刀狠狠插入崖壁的缝隙,立时便稳在了阮秋色身旁几尺。
"时大哥!"裴昱高呼了一声,面上难掩兴奋,"若只有我,还真没把握护得住他们两个!你来了我就安心了。"
时青方才甩出的,是腰间的绳锚。眼下他脚踩着崖壁的突起,与那树枝一道,将阮秋色他们吊在了半空,方才得出空来回应裴昱:"我去接王爷,你接住阮画师。"
阮秋色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裴昱与时青一同动作起来。裴昱猛地拔出刀来,脚尖在崖壁上一点,便将她扯了过去,夹在身侧。
这崖壁简直是直上直下,裴昱看准了几处突起,几个纵身,下坠的速度便缓了许多。他又用刀划在崖壁上减缓冲势,不多时竟然安然落在了地面上,虽然趔趄了几步,但到底是毫发无伤。
阮秋色只觉得天旋地转,稳住身子,却看到时青肩上扛着卫珩稳稳落在地上,比裴昱还从容几分。
武林高手都是这么为所欲为的吗!他们可是坠崖哎!
阮秋色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呆呆地看着他们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劫后余生的欣喜一波波涌来,阮秋色还没笑出声,就看到时青与裴昱的面色有些凝重。
她回身望去,却见黑压压一片,全是通身黑衣的蒙面人,坐在马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四个。
"什……什么情况?"她颤声问,不明白怎么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时青与裴昱交换一下眼色,将阮秋色夹在了中间。
"阮画师,"时青低声道,声音里是难得的肃穆,"稍后混战起来,我与世子会从薄弱处破开个口子,为你和王爷抢到一匹马。"
阮秋色脸色刷白,却强忍住害怕,点了点头。
"你驾马至林子深处,设法躲藏起来。"时青深深地看进阮秋色眼底,目光里是深重的托付,"直到我们找来为止,王爷就拜托你了。"
阮秋色驾着马,急急地在山林间穿行。
她不敢停下,方才的厮杀激烈无比,她也没把握时青他们是否会不敌,让后面的追兵追赶上来;她也不敢跑得太远,怕自己人不能及时找到她和卫珩,反而让暗处的敌人抢先一步,那就全完了。
天色渐渐阴沉起来,阮秋色抬头一瞧,大朵的乌云会聚头顶,隐隐穿来闷雷的声音。时值惊蛰,突然阵雨也是常有的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林木渐稀,面前分出两条岔道。岔道两旁除了稀稀拉拉的树木,便是密生的灌木,高过了她头顶。
阮秋色思量片刻,勒住了马,扶着卫珩缓缓从马身一侧滑了下来。他的身量于她来说无疑是沉重的,落地的那一瞬,阮秋色险些被他压趴下。
她咬紧牙关,到底是勉强撑住了他,又将马身上储物的小箱笼卸了下来,挂在脖子上,然后吃力地一抽马臀,让它沿着一条岔路跑了出去。
又看了看另一条路,阮秋色怕留下脚印,便负着卫珩,向丛生的灌木中行去。
她每走一步都觉得腿肚子打颤,卫珩身子比她长出一截,眼下像是挂在她背上,两脚拖行在地面。林间灌木生得茂密,叶上的尖刺刮在阮秋色的脸上,细细密密的疼。
她顾不得许多,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就这样拖着卫珩走了许久,走进了灌木丛的深处。
阮秋色额上尽是豆大的汗珠,觉得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意志力继续前行。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都向前扑了过去。
背后的人重重压在她身上,直压得她眼前一黑,许是体力耗竭得厉害,喉间也涌上一股腥意。
她趴在原地,觉得手脚沉重得抬不起来,便自暴自弃地对着身后的人喃喃道:"不行了……再多一步我也走不动了,咱们躺在这里装死好不好?"
卫珩自然是不会回答她的,他的鼻息轻喷在她后颈,微弱,绵长,带些温热的痒。阮秋色努力转过头,看见卫珩被面具遮住的脸垂在她颈侧,便吃力地伸出手,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视线从他紧蹙的长眉扫过挺直的鼻梁,最终落在他苍白的唇畔。
美色总是能给人力量的。
阮秋色振作精神,努力撑起了上半身,又将卫珩的胳膊圈在自己脖颈,咬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