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凰山的断崖, 是京中人人称道的奇景。走到了山崖尽头,嶙峋的山石仍在空中延伸出一段,形如凤首,故得名玉凰。
悬崖边上,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负手而立,他脸上只比那日庭审时多了些血色, 周身的气势却截然不同。他目光森然, 在猎猎山风里站成了一棵劲松。
阮秋色一脑门的糊涂:"你怎么在这里?"
裴昱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出人意料,何况他还让人以刀挟持贺兰舒, 此刻在杏林中打起来的多半也是他带来的人马。
为什么呢?
"问他。"裴昱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站在她身后的贺兰舒。
阮秋色回头望去,方才押着贺兰舒过来的侍卫已经收了刀, 退回几丈开外,显然是循了裴昱的指示, 要将此事留给他一人处理。
贺兰舒迎风而立,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世子不请自来,我也是一头雾水。"
"呵, "裴昱嗤笑一声,"你在大理寺的刑堂上巧舌如簧, 瞒得了别人,难道瞒得过我吗?"
"贺兰不知世子在说什么。"贺兰舒镇定自若。
裴昱的目光骤然变得狠厉:"我今日来,要同你算三笔帐。"
"第一, 高彬之弟高礼, 在你授意之下被那四人欺凌至死。如今高礼在大理寺受刑未愈,这笔账我来替他算。"
"第二, 含光国内通西夷一案,乃是你一手策划。只为了那百万银两,便叫含光国举国覆灭,我朝将士亦是死伤近万,就凭这个,你万死不能足惜。"
"第三……"裴昱眼底涌现出几许血红,含着无边无际的恨意,"含光国公主青鸾,那日刺杀你未果,反被你手下人制住手脚,任由那四个禽兽玷污折磨,甚至……"
裴昱咬紧了牙关,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剩下的话一字一字吐露出来:"没有你的授意,那四人不敢将她从城楼上抛落摔死。"
贺兰舒敛住了面上的笑意,只不闪不避地对上了裴昱的眼睛:"你有证据吗?"
"没有。"裴昱目光里尽是嘲讽,"连大理寺里我那位表哥都找不出的证据,我怎么会有。"
"那世子今日过来,"贺兰舒淡淡一哂,"是打算草菅人命么?"
"你也配叫人?"裴昱眯起眼盯住贺兰舒,恨声道,"你的确高明。你欺凌高礼,从不会亲自动手,连口头的指使都不会叫人听见。拿定了太学院里无人敢告发于你,只要培养起那四条恶犬,还不是想咬谁咬谁?"
见贺兰舒并不言语,他接着道:"含光国通敌的密文,你当然敢放心地让宁王去查,因为这条毒计本就被先皇默许。当年我班师回朝,立刻便向先皇禀明了含光国并未通敌,是先皇亲手在我面前烧掉了你贺兰家的罪证。这世上只有我知道,我没有冤枉你。"
"至于第三……"裴昱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才道,"青鸾武艺超群,哪怕断了只胳膊,那四个废物也近不了她的身。"
"我不知道那晚她去刺杀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她尸身上,分明有被枯禅指点了穴的痕迹。能使这门工夫的江湖人不出五个,其中一个就是你贺兰家的走狗,骆严舟。"
骆严舟乃是武林之中排行前三的高手,以枯禅指和修罗刀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而他三十岁那年不知何故,竟开始替贺兰家做事。
"怎么样?这算不算证据?"裴昱缓缓地逼近了贺兰舒,停在他身前五步处,突然冷笑了一声,"这当然不算。因为你贺兰公子手眼通天,联合当时的大理寺卿端王,以调查的名义骗了青鸾的尸身去,又说青鸾有意施行诅咒,不光草草结案,还将她的尸身烧得干干净净。"
他眼神里尽是不屑和鄙夷:"贺兰舒,你走夜路的时候,不觉得背上发寒吗?"
贺兰舒抿紧了唇角,目光里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侧阮秋色轻轻地开了口。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贺兰舒偏过头与她对视,女孩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却再无方才的悠闲笑意,而是盛满了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如果我说不是,"贺兰舒声音轻得近乎叹息,"秋秋,你会相信我吗?"
阮秋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裴昱一字一句说得严丝合缝,他不是没有证据,只是那些证据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毁尸灭迹,阮秋色知道他不是说谎。
可是贺兰舒此刻的眼神坦荡通透,含着一丝近乎恳求的悲色,让她不忍心摇头。
"罢了,"贺兰舒见她垂眸不语,反而轻笑了一声,"世子说得有理有据,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罪人。何况是你呢。"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了裴昱:"世子今日铁了心要我的命,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请求世子让我死个明白,您代高彬同我算账,可以算是体恤下属;可含光国一案,您以什么立场同我算账呢?"
裴昱喉间动了动,看着贺兰舒,一言不发。
贺兰舒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更沉了几分:"就算含光国含冤覆灭,又与你有什么干系,能让你破釜沉舟来找我算账?今日我死在你手里,贺兰家难道会放过你,还有镇北侯府吗?"
裴昱仍是不语,贺兰舒观察着他的脸色,迟疑道:"难道你对那青鸾公主……"
"你不配唤她的名字!"裴昱突然大吼一声,一个闪身上前,卡住了贺兰舒的咽喉。
他毕竟是骁勇武将出身,即便这几年蛰伏京中,行止与纨绔无异,手劲却也大大超过常人。贺兰舒立时便被掐得面色通红,无法呼吸,却仍盯着裴昱的眼睛,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果、果然……你是为情……"
阮秋色急忙上前去拉他,边拉边疾声劝道:"裴昱你不要冲动,你杀了他自己也得偿命,证据没了可以再找,王爷也会帮你……"
裴昱不动如山,任她怎样拍拉他的手臂,也撼动不了一丝一毫。
他阴沉着眼,看着贺兰舒面色由红转白,几乎要断气时,突然松开了手。
"我不会让你死得这样便宜。"裴昱冷声道。
贺兰舒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退了两步,竟然看着裴昱笑了起来:"那请问世子,我怎样死,才能让您满意?"
裴昱思量片刻,摸上了腰间挂着的宝刀。
他对着贺兰舒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笑意,才不紧不慢道:"我要先斩断你手脚,然后一刀贯穿你的肺。你不会立刻死去,只是血液浸满了胸腔,你会觉得又疼,又喘不上气,像一头即将被屠宰的猪猡。"
"然后我会割了你两腿间那玩意儿,听说那能让人痛不欲生。不过你痛不了很久,因为我很快就会破开你的肚腹,看看里面装着的五脏六腑,到底是红色,还是黑色。"
"最后我会剜出你的眼睛,如果你活的到那时候。"
裴昱干脆利落地做了总结,一双眼像锁定了猎物的鹰隼,准确而又狠辣地落在了贺兰舒身上。
贺兰舒脸色白了白,良久才低笑一声:"世子计划得周全,倒叫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若我能想出更狠更毒的法子,我一定毫不犹豫,"裴昱冷笑一声,目光极冷极寒,"即使是这样,也难解我心头万分之一的恨。"
阮秋色在一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不知道还能怎样劝他,想了半天,也只挤出一句:"裴昱,青鸾公主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你搭上自己为她复仇的……"
青鸾……
听到这两个字,裴昱的眼睫颤了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