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愤恨甩袖欲走,然而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停下来。咬了咬牙,还是转身望着她,道:“白马寺那夜,臣的确派出刺客,却并非刺杀,而是劫持。臣……没想过要公主的性命!”
说完,他转身跨出了大门。
仔细回想白马寺那个刺客,似乎的确没想杀她,否则不至于手都掐到她脖子上了,刀还要落后一步。可他劫持自己干嘛宁安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
能干嘛,当然也是为了逼宁安公主退婚了。那天周月棠刚和佳人幽会,见到佳人为自己哭泣难过,恐怕冲冠一怒,就临时起意想对宁安下手。至于用何种手段逼迫她,宁安想到原著里周月棠和宁安公主成亲后,用过的一个手段。
原著里,周月棠和宁安公主成亲后,将醉酒的公主骗去花园,又命一个男子守在那里,污了公主身子和名声。再接着,他将此事悄悄泄露,宁安公主成为市井谈资,受人指点。至于周月棠,虽戴了绿帽,却成为皇帝皇后亏欠之人,从此不但加官进爵,更可以名正言顺不用再当着众人面,或者说,不用当着女主的面和宁安亲昵。
如果自己真的被劫持走,宁安相信,恐怕等着自己的,就是和原著中差不多的境况。
明明也是诛心之事,怎么他说起来,好似没想杀宁安,就是给了她好大恩惠一样。宁安想起周月棠走前那副落寞的样子,简直觉得可笑。
很快,宫里便传出宁安公主和周侍郎退婚的消息。
为了撮合两人,皇后下了不少功夫,如今皇上金口一下,这场婚事便成为泡影。宁安进宫见皇后时,年过三十的女人愁眉苦脸坐在榻上,一看见她,脸上就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宁安知道,那是她这位母后嫌弃自己无法帮太子笼络人心了。好在皇后也不是当真对宁安冷情之人,数落了她几句,便把话题转到别的朝中大臣身上。她给宁安数了好几个人名,宁安听着,竟还有年过半百之人,吓得当即推脱:“母后饶了儿臣吧,儿臣刚刚和侍郎退婚,马上就相看别的郎君,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皇后想想也是,可听她这么说,又来了气,道:“你既然退了婚,就回宫来住。一个未嫁的公主住在宫外,像什么话!”
宁安可不想住在这高墙大院里,想了想,道:“儿臣和侍郎走到这个地步,若是灰溜溜回宫来,定要被姊妹们嘲笑。母后疼惜儿臣,不如让儿臣做个出家做个女冠。”
“胡说!好好的,出家作甚!”皇后吃惊看着女儿。
虽然在本朝,公主出家做宫观女冠的并不在少数,但那大多都是死了丈夫的公主,宁安还这么小,哪能就出家去
宁安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缠着皇后多说了几句,可皇后坚决不同意。皇后认为她是被周月棠伤到极致,看破红尘才有此想,也不再提让她回宫之事,只让她放宽心,总会有良婿的。
宁安见皇后态度如此决绝,只好作罢。
公主刚退婚时,整个京城沸沸扬扬全在讨论这件事,然而人们总是擅长遗忘的。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公主府也不再成为众人的谈资。
皇后把人送来的时候,宁安正在看太子和杜彦山下棋。杜彦山已经是太子的人,偶尔也会随太子来公主府做客,但对宁安,他一直是不冷不热的。
凉亭内,她观棋不语,正觉无聊,就见府中的管事领着几个人走过来。太子一眼看过去,一排四个挺拔身影,皆是眉清目秀面如冠玉的美男子。宁安咳了咳,她如今,可也是有男宠的人了。
太子揶揄:“母后是真怕你看破红尘啊。”
宁安苦笑,转头对管事的道:“把他们都送去苍松院安置。”
管事的走了,太子觑她一眼,道:“宁安,你告诉太子哥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打住。”团扇按在桌上,宁安笑道:“母后时不时就往我府中塞人,已经让妹妹落了个豢养面首的污名,太子哥哥还嫌不够,想为母后助一把力”
“母后是见你和周……那事之后,就不再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急的没法了,才出此下策。”太子看她如花一般的面容,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周月棠真是眼瞎!
“宁安,难道,你当真想要出家当个女道士”他凑过来,认真问妹妹。
“殿下,您输了。”
兄妹俩转头,棋盘上白子溃败,而执黑子的人背脊挺直,正目光清淡看着他们。这个打断来得很及时,宁安感激的看了杜彦山一眼,对方视线在她脸上一扫,并未停留。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人不便留在公主府,早早便告辞离开。
他们一走,偌大的公主府又安静下来,宁安看着那池塘里一丝波澜也没有的水面,心头突然觉得有些寂寥。这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托着杯盏送到她眼前,转头一看,宁安皱了皱眉:“你是”
面前的男子应该是皇后前不久送来的人之一,然而她实在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
那男子羞涩一笑,垂首道:“在下雾关,方才路过此处,见公主闷闷不乐,便忍不住过来跟公主说说话。唐突公主,是在下失礼了。”
宁安盯着他,这雾关低头时的神情,竟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她有些恍神,情不自禁从他手中接过茶盏,然而不慎手滑,杯盏落地。茶水溅在身上,宁安尚未反应过来,面前的郎君已经上前一步,握紧她手查看,一脸关切。
“殿下没事吧”
低头的模样,更像了。
宁安讷讷的正待开口,忽听亭外釉青的声音雀跃欢喜道:“殿下殿下!您快看谁回来了!”
她脚步顿住,转过头。
宁安心里升腾气火气,她叫人给连沉检查身体的目的就是看他的健康状况,谁知现在反弄巧成拙,一时间,她又恼恨那些大夫失责,又怪自己太不小心。
“开新的方子没有”抚了抚额,她问黛蓝。
“开了,正在炉上煮着。”黛蓝抬头觑了眼公主疲惫的脸色,轻声道:“殿下今日也乏了,先回房去歇息吧,这里奴婢会派人来照顾。”
宁安摇头:“等他烧退了我再走。”
黛蓝脸色一变,疑心自己听错了。公主竟要亲自照顾这么个小奴隶,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满心疑惑,可她也不敢多问,既然公主不走,她也就只有留下来帮着煎药了。
听到黛蓝出去的声音,宁安拧干了帕子,坐在床边给连沉擦汗。这人在梦中也是一脸苦大仇深相,浓眉紧拧,唇角颤动,宁安想去听他呓语些什么,可刚低下头,这人便突然睁开眼睛。宁安正微微侧耳俯在他面上,忽闻呼吸浓重,偏头一看,就看到双漆黑的眸子怔愣瞪着自己。
见他醒了,她不自觉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
连沉浑身僵硬,恍惚之间,觉得有什么冰凉之物贴在自己唇上,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她的珍珠耳珰垂下来,碰到了自己的唇。少年心神一动,莫名的情绪涌上脑海,眼睛紧紧闭上,也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
宁安见状,哭笑不得地在他脸上一拧,嘀咕:“怎么小姑娘似的”
宁安守了一晚上,半夜还拉他起来灌了碗药,直折腾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伏在床边的睡过去。第二天早晨,她听见窗外的鸟鸣,手臂一动,发现全身都麻了。
从床边直起身,她对上了连沉那双看着亮晶晶,却蕴藏着怀疑和警惕的目光。不知怎的,宁安第一个想到的,是她小时候,宁爸爸从外面抱回家的一只小土狗。巴掌大的狗崽子,路都走不稳,一来家里就往沙发底下缩。宁爸爸说是刚到新家,小狗还认生,养几天就好了。
宁安看着连沉,心想:这只我要养几天才能养熟啊
两人大眼对小眼一阵,还是连沉最下败下阵来,转过头不敢看她,低声:“殿、殿下……”
宁安察觉到他声音里的痛苦,愣了愣,随即发现自己压着人家半只手臂。她赶忙退开,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我没注意,把你压疼了吧”
连沉嘴唇动了动,摇摇头。
压了这么大半夜,想必都麻木了。宁安想给他按一按,然而指间刚触上衣角,他便猛地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宁安默了默,也不生气,只转身叫人送上吃的来。
连沉看着桌上的菜粥和鸡汤,有些踟蹰。这下宁安有点没耐心了,她又不是闲得慌,难道还能下毒害他不成她要杀他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用勺子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宁安淡淡一笑:“没毒,吃吧。”
连沉面色一白,唇抿了抿,伸手拿起勺子,又顿住。
这是宁安刚才用过的勺子。
宁安看她不动,以为他还有戒心,便道:“不吃是吧,我这就让人拿出去喂狗,你饿死好了。来人!”
连沉赶紧捧起碗,二话不说就舀了粥往嘴里送。
宁安看他这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怕什么呢,我要对你不利,又何必把你带回来”
她想了想,道:“本宫前些日子去上香,算命的说本宫命途坎坷,需做一件大功德才能逢凶化吉。本宫不晓得这功德是什么,可那天一见你,便觉得你与本宫十分有缘……或许,你就是那个能帮本宫圆满功德的人也说不定。你在这府里好好住下去,本宫也不会对你怎样,等本宫还完功德,便放你出府,你看如何”
连沉垂着头,鸦青色的睫毛抖了抖,想抬起来又不敢的样子,小声:“奴听公主殿下吩咐。”
宁安知道这孩子还怀疑自己的用心,却也不想多说,转身吩咐黛蓝等人好好照顾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