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瞧着他一脸淡然镇定,想起自己刚才那样害怕,却原来都是他安排好的戏,心中不免怒火升腾。
他把她这幅不虞表情看在眼里,却是莞尔一笑,责怪的口气道:“我可没让你喝我那杯酒,自己糊糊涂涂,不能怪别人。”
……
片刻之后,宁安腹痛减弱,想必是解药起了作用。她撑着床沿站起来,瞥一眼坐定养神的崔衍,忍不住小声道:“我不明白,侯爷既然早有部署,又何必当真喝下这杯酒?”
崔衍笑道:“做戏嘛,当然要做全套。张寻安排在这院子里的人都看着呢。”
他这句话,让宁安忽然想到之前那个给她送信的厨房小丫鬟,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崔衍一副手眼通天的样子,怎么可能让那样的细作在府里留这么久,现在看来,都是他刻意为之。
士兵把高瑜押进来,往昔高傲自负的女子,如今却略显狼狈,肩膀瑟缩着看向崔衍,连嘴唇都在发抖。看到地上的方固,还以为是死了,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
本就是个美人,那断线的泪珠子挂在她脸上,即便狼狈,也仍有些弱不禁风的残破之美。崔衍眉头一皱,蹲下身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他脸上带着怜惜,有些遗憾道:“是我对你不好吗?高姑娘今夜的做法,当真是伤崔某的心了。”
高瑜瑟瑟发抖,听见这无比怜惜的一句,顿时充满希望,抬起头来,求饶的话嘴边一绕,又觉得没有骨气,咽了回去。这个男人,曾经对她爱而不得,明知她喜欢别的男人,甘愿戴着绿帽也要把她养在院中,正说明他早就对自己情根深种。她和这些古人不一样,她穿越而来,是最特殊的,这些男人只会痛苦她不爱他们,绝不会伤害她,她根本不需要为了活命而求饶!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清楚吗?崔衍,从你把我从寻哥哥身边抢过来那一天起,就该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爱你!你要是真下得了手,就杀了我吧,我就算是死,灵魂也是自由的!”
宁安:……
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宁死不屈,饶是面对女人时总没个正经样的崔衍,此刻也忍不住愣了一愣。随即忍俊不禁,松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高瑜。
他淡淡道:“高姑娘,你曾经于我有一饭之恩,你母亲更在我年幼和少年落魄之时,对我施以援手。我本以为你们是一样的人,现在看来,倒是我错了。”
宁安看向他,略有些诧异,没想到他对高瑜这百般忍让的背后,竟然还有这层原因。又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些事情明晰了起来。他之前说的那个糕饼铺的老板娘,会不会,就是高瑜的娘?
“你胡说什么,他们说……我是说我娘早在我七岁时就死了,你怎么可能见过她!”
崔衍不置可否,看高瑜的眼神越发遗憾,道:“这已经不重要了。高姑娘与其纠结这个,不妨担心一下自己的情郎,你的寻哥哥,他恐怕就要来了。”
他话音刚落,院外就响起一阵嘈杂声音。崔琮和他对视一眼,转身走出去,很快听他声音浑厚道:“张司徒,这么晚了,您这般旁若无人闯进我们侯府后院,还带来这么多兵,是什么意思啊?”
张寻好似很惊诧,须臾后,道:“这,下官是看贵府起火,特地赶来相救!侯府前院怎么也没人把守呢……还有侯爷,他没事吧?”
屋内,宁安看了眼崔衍,他正负手站在窗边,听到张寻的话,无言一笑,转身扶起地上的高瑜。高瑜早已腿软,被他一搀,就柔柔倒在他身上。崔衍也没说什么,揽住她的肩就要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忽而顿住脚步,转过头来,对宁安道:“乖乖呆在这里,等我回来。”
见宁安乖顺的点了头,他勾了勾唇角,把人带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宁安就不甚清楚了。只知道,一夜过后,朝局大乱,京城也变了天。
坊间都说,张寻为报夺妻之恨,深夜带兵闯入侯府,意图刺杀永安侯,却反被永安侯所擒。永安侯顺藤摸瓜,竟发现张寻背后一张大网,牵扯朝中数十人,都是些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之流。皇帝得知此事,一时震怒,下令将这些人一网打尽,连根拔除才算了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皇帝这震怒,怒得却不是张寻等人,而是那个把名状扔在他龙案上的永安侯。
张寻这些人一倒台,皇帝的势力几乎就彻底被磨平,无法和太后争,也无法和崔衍争,本就做了十几年傀儡的皇帝一朝病倒,卧床不起。而这个时候,又不知是哪位宫人,把一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吹到他耳边。
娇花尚能为了希望,挨过凄冷寒冬,他一个君王,怎能因一时挫败而倒下?皇帝重拾希望,问明诗从何来,得知正是那位引起崔衍和张寻争斗的女子,一时更是百感交集。
这女子,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当做物件一样被争来抢去,定然心中十分难受。他好歹是一个君王,就算是在这位置上再坐不了多久,拼着一口气,也要把这个弱女子都保下来!当即,他下令让崔衍把写高瑜送进宫,不得有一丝闪失。
崔衍得知这件事后,没说什么,只让人去牢里把高瑜带出来,收拾一番,干干净净送去了皇宫。
崔琮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曾对他道:“高瑜虽然有二心,却的确有些才华,让她留在皇上身边,万一写出些什么忠君爱国的诗赋撺掇那帮文人,咱们可不好应对。”
他说这话时,宁安正在廊间切香瓜,闻言淡淡一笑,“崔琮将军多虑了。有二心是真,才女却不一定。”
两个男人回头看来,崔衍若有所思,崔琮却面带讥诮。高瑜的才气,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宁安说出这种话,怎么听怎么自大狂妄,甚至还有些嫉妒高瑜的味道。
宁安自知失言,垂首不语。
崔衍负手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示意让崔琮下去。等人走了,他踱步到廊边,捉住她捏着片香瓜的手腕,脑袋一低,就咬上瓜片果肉。
宁安看着被他咬掉一口的瓜,心下无语,便道:“侯爷想吃,说一声就行了,何必要抢呢?”
崔衍笑道:“安安不懂,我打小和别人抢吃的抢惯了,到现在也觉得有些东西啊,抢来的才好吃呢。”
宁安察觉他意有所指,微微皱眉。崔衍却道:“吃醋了?”
宁安道:“侯爷多虑。”
崔衍悠长“嗯”了一声,忽而手撑阑干,两条长腿轻轻一跃,就跨了过来。宁安不妨,被他从身后,耳畔已经喷来温热湿气。他轻咬一口那柔软耳垂,低声撩道:“放心,本候不喜欢那些多才的女子,就喜欢安安这种,无才又蛮横的。”
……
皇家变天,已是京城近来最大的谈资,却不想几日过后,又一个笑话出现。
说有一个名士发声质疑才女高瑜的诗词都是抄来的,皇帝不信,那名士便带着一个女子上殿。那名女子声称自己才是原作者,高瑜不过是偷了她东西地贼。殿上,高瑜和那名女子激辩,竟被驳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从前张口就能吐出锦绣诗句的嘴,竟然就这么败下阵来。
皇帝最后的精神支柱就这么坍塌,当即气得吐出一口黑血,命人把高瑜关进冷宫。
彼时,崔衍正在太后宫中逗留。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淡淡一笑,慢条斯理掰下手里的点心,递给坐在他膝头玩耍的小皇子。
“小殿下,好不好吃啊?”崔衍温声询问。
“好吃!”小孩子口齿不清,扭过头来冲他甜甜一笑。
崔衍也笑了,眼中却是平静无波,看得一旁的太后心如擂鼓,坐立不安。
半晌,日暮西下,崔衍手里的点心终于喂完,这才抱着小皇子放到地上。一边用绢帕擦手,一边平静道:“皇上如今的身子,臣觉得,也该薨了。”
太后浑身一颤,指甲攥紧掌心,目光愤恨看着眼前的男人,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半晌,她闭了闭眼,宣来內监,紧紧盯着崔衍,嘴里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去给哀家传话,就说,皇帝药石无医,让礼部的人……早做准备。”
內监一愣,白着脸退下。旁边,崔衍仍在和那年幼的皇子玩耍,逗猫儿一般引他来抢他手里的新点心,嘴里诱道:“小殿下,咱们玩个当皇帝的游戏好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