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宁安终于回到京城。
回来的那几天,崔衍似乎积攒了很多公务,忙得不可开交。
有一次忙完事情,他终于抽空来了溪水苑一趟,却见宁安在睡觉,便在一旁坐了会儿。等她醒来,又让人送来吃的,两人心平气和的吃了一顿饭。小桌上糕点精致,软糯飘香,两大部分时间都是宁安在吃,崔衍只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一手支颐笑看她小口小口的吞咽。
宁安注意到他唯一吃了几口的果子,都是一种糕点,看了一眼,恍然道:“这果子是不是在侯爷以前帮工过的那家糕饼店买的?”
她记得那家店铺,崔衍上次在街上指给她看过。那时听他说,他年少时给别人做活,大部分都是被坑骗欺负,只有一家不起眼的糕饼店,老板娘是个慈眉善目的人,每天没卖完的果子都包给他,有次他被人欺负,还出面帮过他。
那些坑骗他的店铺,如今都换了主人,而原来的主人怎么样了,宁安不敢去想,以崔衍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恐怕没什么好下场。这个糕饼店的老板娘也换了,却是在很早以前过世的,如今打理店铺的是她徒弟。崔衍说,现在他有时候下朝回来路过那里,都会包上一包,虽然味道早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
此刻见她提起,崔衍倒是有些意外,摩挲着银筷上的镂空花纹,轻笑:“你记得到清楚。”
宁安到了小杯热茶,捧在手里浅啜,道:“这有什么记不清楚的,又不是十年八年前的事情。”
崔衍闻言,眼睫一掀,淡淡看她一眼,含笑点头:“是啊,十年八年太久,你是记不清的。”
“什么事情我记不清?”宁安听他话中有话,睁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崔衍目光中笑意微微黯淡,指尖从银筷上撤回,搭在桌面上,眼睫垂下,“这饼,当年你就吃过。”
宁安“啊”了一声,握着杯子,在脑子里搜索原身的记忆。只一会儿,还真想到当年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崔衍刚到方家,整个人虽然阴沉寡言,但事事都做的很周到。对周家老爷也好,嫡母也好,甚至连一帮子下人丫鬟,都十分殷勤讨好,就好像是忽然得了好日子,生怕这日子会从指缝中溜走,所以也格外珍惜,花了百倍力气去维护。只是这种力气,看在原身方安的眼里,就变成了阿谀奉承,不怀好意。
崔衍那时每次出去,都会带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分给各房,其中就有这种糕饼。方安有一回吃了觉得不错,夸赞了几句,崔衍知道了,就偷偷买了好几次送到她院子里。方安起初不知道是崔衍所送,吃得很开心,后来知道是这个庶长兄送来的,立时嫌弃非常,让人把东西都丢出去喂了狗。从这以后,崔衍就再不送这种糕点来了。
宁安在脑海里过完这件事,忍不住也觉得原身所作所为有些过分,就像是个被宠坏的大小姐,一身坏脾气。
她看崔衍脸色,并没有怒意,就好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她叹口气,道:“侯爷,您要是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情恨我,那不如……揍我一顿吧。”
崔衍抬头,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宁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崔衍这样的武人,要是真揍她一顿,恐怕这条小命都要没了,她方才只是一时冲动,说完才觉得自己说了傻话。
崔衍看她脸上起了退缩之意,明显是后悔了,却揶揄一笑:“好啊。”
宁安猛地抬头,就看他伸了只手过来,手微微扣成拳头。她呼吸停顿一瞬,骇然闭上眼,心想不管他是认真还是玩笑,只要他下得了手,那都是真疼啊。
谁知,额头被人轻轻弹了一下,她诧异睁开眼,崔衍已经收回手,忍笑看她:“快吃吧,都凉了。”
宁安一愣,揉了揉额头,红着脸低下头。见茶盅旁摆了个青瓷杯,想也不想,就拿起来浅浅抿了一口,结果不成想里头装的是酒,这不防备的一灌,竟把她呛住了。
崔衍也有些意料之外,看了眼那酒盅,伸过手来帮她拍背顺气。眼神古怪道:“那是我的杯子,你喝之前也不看看?”
宁安摆着手,连连摇头。
吃完饭,丫鬟来把东西收走,宁安起身剪灯芯,忽觉腹中一痛,转过头,却见崔衍脸色苍白,薄唇紧抿,两手紧紧攥成拳,似乎也在隐忍着痛苦。作为一个曾经被毒杀过很多次的人,她很快察觉到,自己这是中毒了,而且不止她,崔衍也是。
宁安眼见着他眉头皱起,身子一歪就往床下载来,她下意识扶了一把,崔衍便整个人歪倒在她身上。此时,屋子的门忽然想起一阵嘈杂,窗纱上隐约可见火光,有人大呼:“着火了,府里着火了!快去救火!”
宁安大声道:“来人,去找崔琮!”
一个小丫鬟闻声从屋外推门进来,见此情形,惊得手足无措,宁安又说了几句,这才提着裙子准备出去找人。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走出屋子,一把明晃晃的刀就已经穿过她的心脏,又猛地被抽出。
宁安盯着来人,手心冒出细汗,一片冰凉。
来人是方固。他一只手五指已断,被纱布包着,成了一个滚滚的球形,另一只手尚完好,却握着一把锋利的刀。他身后还紧跟着高瑜,见他这样就杀了一个人,骇得面白如纸,躲开迸溅出的血腥,尖叫道:“你做什么,你怎么这样就把人杀了!这不是滥杀无辜吗,我们又不是来杀她的!”
方固双目赤红,已没了当初对她的倾慕痴迷,头也不回喝道:“别吵,你想把人叫来?”
说着,他转过头来,看着已在宁安怀中昏过去的人。宁安忍着腹痛,定定看着他,沉声:“方固,你这要做什么?”
方固笑着瞥她一眼,冷声:“姐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为民除害,为皇上分忧了!你要是识相,还是快点放开他吧,免得一会儿溅你一身血。”
宁安余光瞧了眼窗外,没见到崔琮的身影,平常那些跟在崔衍身边的侍卫也好似突然消失无踪。再看方固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是早就做了手脚,已经把场子都给清了。方固看她还思量着怎么逃,冷笑一声,道:“姐姐,呸,什么姐姐,你就是不要脸的骚货!当年爹娘教你的礼义廉耻,我看你全都忘了,竟然跟自己的哥哥做那等苟且之事,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
高瑜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诧异看了宁安一眼,也流露出一些嫌恶,低声:“竟然有这种事,这也太不要脸了,真恶心……”
方固道:“别害怕,我现在就杀了崔衍,让你再不用恶心!”
宁安低喝:“方固,你想清楚了,他是永安侯!”见他刀锋微顿,她赶紧道:“你帮张寻做事,可张寻只把你当做棋子!崔衍要是死了,他手下的人可能动不了张寻,但一定会拿你开刀!你年纪轻轻,没必要给别人当马前卒!”
这话说的,确是方固最担心的事情,见他面露犹豫,高瑜忽然上前拉住他袖子:“阿固,你不能被她挑拨啊,寻哥哥一定不会这么对你的!再说了,你难道忘了他对你的削指之仇吗?还有,你说过要带我离开这个府邸,也忘了吗?”
方固想到自己削指时忍受的钻心之疼,心上一横,提刀上前。
宁安惶然,心道:难道这一世,崔衍还是会走上和原著一样的结局吗?
忽然,怀中的人一动,一道寒光闪过,面前的人被掀飞出去。刀刃落地,方固看着双目清明的崔衍,一脸不可置信。高瑜原本怕血溅到自己,已经退到远处,见崔衍醒了,惊得转身往外跑。她跑到门外,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弹发射出去,天边烟火亮起,周围却忽然出现一堆身穿银甲的士兵。
屋内传来方固的咆哮:“不要发信号!不要发信号!”
高瑜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中了崔衍的计!
屋内,宁安尚有些惊魂未定,但这种场面早就见识不少,并没有失态。只是盯着崔衍,看他拍了拍衣摆,一脸云淡风轻的坐上床沿,看着被冲进来的士兵押住的方固,轻轻一笑:“没料到还有你小子。留你这只手,倒是我失策了。”
方固道:“要杀就杀,你个以下犯上奸佞小人,我死都不会放过你!不,我死,是为天子死,会名留青史,为我们方家光宗耀祖!而你,你会遗臭万年,受后人唾骂!崔衍,你就是个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吗……”宁安听到身旁的人低低呢喃了一声。
方固还要再骂,可崔琮已经提刀进来,正听到这些辱骂崔衍的话,一个刀背劈在方固脖子后头,将人彻底打昏过去。接着,他打开托在手中的木盒,里头装着一只瓷瓶。先倒出一颗来,递给崔衍。
想必是解药了,宁安咬牙忍痛,等着自己那份,却见崔衍伸手接过,微微躬身,两指衔着黑黑的药丸抵到她唇边。她一愣,红唇微张,那药丸便被他送入口中。
崔琮愣了愣,赶紧又取出一颗递给崔衍,这次他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