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薨逝,举国哀悼。忙完储君之事,崔衍从太后的宫里出来,刚下台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高瑜见他在这里,也是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仍心有余悸。然而崔衍只是看他一眼,如遇故人一般,亲切道:“高姑娘怎么在这里?”
她现在应该在冷宫里的,高瑜咽了口口水,道:“太后……太后喜欢我讲的故事……”
“高姑娘还真是多才多艺。”崔衍摆弄这腰带上的玉佩,冲她欣赏的点了点头。
高瑜见他身着绛紫官服,头戴乌纱,高高站在宫槛之上,大红宫墙一衬,如画中人一般,俊秀妖异。心中恍然,原来这人,也不比张寻相貌差。
高瑜忽然非常后悔,奇怪自己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跟蒙蔽双眼一样,非张寻不可!分明面前有一个更好,更容易攻略的选择啊!
见崔衍要走,高瑜忽然升腾起一股勇气,冲他背影道:“侯爷!”
崔衍回过头,微有些纳闷的看着她。这一眼里虽没有炽热恋慕,却也是平淡无波的。自己差点成了要他命的帮凶,他却一点也不生气?高瑜脸色羞红,心生希冀,纠结须臾,吐出口气绞着手帕不好意思的道:“我往日糊涂,做了很多对不起侯爷的事情,如今愧疚难安,夜不能寐……”
崔衍似有些诧异,轻轻挑了下眉。
见他不拒绝,高瑜又自信许多,接着道:“我想弥补当日过错……不知侯爷还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崔衍摩挲玉佩的手指一顿,笑意渐浓:“高姑娘不是曾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世间所有女子,都希望丈夫能一心一意只爱自己的,我有这个想法并不奇怪。但如果那个人是侯爷,我愿意去尝试,也相信,时间一长,侯爷会知道我和方姑娘,到底哪个才是更适合您的那一个……”
说话间,她已走到崔衍身边,手指他胸膛轻抚,路过衣襟,又似有似无的将丝帕塞入那衣料缝隙,柔情蜜意,暧昧与那官府上的绣纹缠绵。这种话和语气,作为一个现代女子,她是从来不会说的,是以略有些不适应,整个人都觉得怪怪的。但这些她都能忍,只要崔衍能把她接回去。她可不想在这宫里,陪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过一辈子!
“高姑娘的好意,本候心灵了,只是……”
听到他停顿犹豫,高瑜抬起头来。
崔衍一笑:“只是高姑娘恐怕没这个机会。陛下在死前,已经拟好殉葬名册,高姑娘你,名列其中呢。”
“不可能!”
崔衍不置可否一笑,不再看她,转身下了玉阶。
高瑜心中一震,脸色苍白。
殉葬?不可能!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要名扬天下呢!反应过来,她追上前哭喊:“崔衍,侯爷,您救救我,我不能死,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啊,我不能——”
她被宫人拦住,崔衍的脚步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墙之下。
高瑜声嘶力竭,整个人哭倒在地,宫人们手忙脚乱搀扶她,心里嘀咕着:为什么不能死,这世上,每个人都是要死的,没有人例外,何况你还有罪在身呢。
宫墙那头,崔衍闲庭信步,脸上仍旧是轻佻的笑意,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冷得像是霜雪天。崔琮跟在他身侧,想到刚才高瑜崩溃前的话就觉得可笑。她如此背叛侯爷,怎么还有自信觉得侯爷会再把她接回去,好吃好喝供着?这女人,莫不真以为自己是天女下凡,不论犯了什么错,别人都会原谅她。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宫门口。宫外停着侯府马车,两人一走近,马车的门帘便被掀开,露出里头一个娇俏的小女子。
准备去牵马的崔琮一愣,心道,这下好,用不着自己去牵马了。
宁安在车上冲崔衍招手,又怕别的路过的人看到自己,半个身子都躲在脸之后,羞羞怯怯的,连招手的动作都不敢太大。崔衍看着,哼笑一声,掀摆上了马车,腰一躬就钻了进去。
马车里,宁安不快道:“侯爷既然带了崔琮,早晨又何必说要我来接您?”跑这么一趟,她嫌累。
崔衍贴近她,问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心情舒畅,竟还有些昏昏欲睡,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现在片刻都离不得安安啊。”
和他说话,三句里两句都是在轻薄自己。宁安听得牙酸,决定不和他纠结这个话题。忽见他袖口露出一角白色的帕子,眼睛就定住了。崔衍没听见她说话,微微睁开眼,顺着视线一看,忍不住笑了。
他指间捏着丝帕一角,将它给扯了出来,扔到一边。
看宁安没什么表情,他默了默,道:“刚才在宫里遇见高瑜。”
宁安“哦”了一声。
崔衍盯着她,见她丝毫不见怒色和妒意,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尚未搞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就已经道:“她让我把她接回侯府,安安觉得呢?”
“不要。”
这一回她回答的倒是非常爽快。崔衍眼睛一亮,支着下巴,问:“为什么?”
宁安瞥他一眼,心道:保你狗命。
“高瑜心不在侯爷这里,若是日后再对侯爷不利怎么办?”
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起码态度是很坚决的。崔衍垂下眼睫,无声一笑,靠回车壁。宁安看他这模样,就明白他根本没打算把高瑜接出来。想起他从前为了得到高瑜,讨好高瑜,做了这么多费时费力费钱的事情,如今却说放手就放手……
她忍不住问:“侯爷,您当初真的倾慕过高瑜吗?”
毕竟在原著小说里,崔衍可是被高瑜亲手所杀,杀之前还有一段描写,是说他难以置信,痛苦愤怒,明明有机会反手杀了高瑜,却迟迟没狠下心。到最后那一刻,他都没有责怪高瑜,只问了一句“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感天动地,死的十分狗血!
而此时,崔衍闭着眼睛,十分直白道:“我说没有,你信吗?”
宁安不语,她自然不信,高瑜刚被接到侯府时,崔衍可是殷勤得很呢。
“她和她母亲都对我有恩,我很感激她们。正好,她家世清白,性子也好,很适合做侯府的女主人。”
言下之意,主要还是高瑜的脸让他起了色心。宁安摸摸自己这张和高瑜相似的脸,当初那个问题又出现在脑海里。看到她的小动作,崔衍眼神一动,嘴里继续道:“谁知她后来性子变了。何况那时我正忙着驯服你这匹小野马,没有时间琢磨她那些古怪行为,所以对她也不是很了解。”
“你才是……”宁安羞恼,又猛地打住,道:“既如此,您又何必把人家抢过来,活活拆散一对鸳鸯。”
崔衍笑道:“不激怒张寻,又怎么能让他冲动做下后头这些事情呢?此人最能隐忍,我可等不了他十年八年的给我下套。再说了,世人都说张寻对送妻一事毫不知情,一切都是他下属和母亲所为,但事实果真如此?我看不见得。”
宁安一愣,不用他解释也明白过来。届时高瑜并未过门,乃是别家女子,张家想把别家女子当所有物送过来,高家怎么可能不闹,而闹起来后,张寻始终不知情的概率又有多少?这件事恐怕是他早就默许的,也正是因为这种默许,让他痛苦愧疚,才会急着想要扳倒崔衍,做出后面的事情。
崔衍步步为营,连高瑜都是他的棋子。
再联想到他之前对高瑜的示好,宁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此人实在……
思忖间,腿上一沉,是崔衍倒了下来。他揉着眉心,疲惫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睡一会儿。”
“有!”
宁安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崔衍睁开眼,静待她下文。
宁安:“高瑜与我长相如此相似,侯爷你初次看到她时,就不觉得别扭吗?”
终于问出来了。崔衍盯着她,眼中有一瞬纠结,最后还是无奈叹口气:“别扭啊,所以我不是一直耽搁着没强娶她吗。”
合着高瑜还得感激她长着一张能恶心到他的脸了?宁安瞪他一眼,犹豫片刻,道:“最后一个问题,侯爷你……你是什么时候对高瑜死心的?”
崔衍哭笑不得,心道这都是些什么问题,又看她神色认真,只当这是小女儿的心思,一时也就不觉得不耐烦了。想了良久,道:“大抵,是有一天她非要教我做一个动作,我并不情愿,把她气走后,我就觉得自己找错了人。”
宁安一愣,十分好奇,“什么动作?”
崔衍一脸为难,看她一副很期待的模样,半晌,太起一只手,在她眼前比了个“V”。
宁安:……
“噗嗤”一声,她忍不住笑出来,又捂住嘴角,怕他看见。崔衍早已听见,扶额无奈笑道:“就知道你会笑话。我就说嘛,这动作太蠢,我学来有什么用。”
宁安忍不住,终于“咯咯”笑出声来。
半月后,新君继位,因年岁太小,由太后垂帘辅佐。在这场无声的硝烟中,看似是太后一党胜利,然而所有朝臣都知道,太后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死去的傀儡皇帝,这个天下,大半江山都已经姓崔了。
随着朝堂格局的改换,京城中还崛起了一名新的才女,其诗不输之前的高瑜。宁安有时会听到府里的人传唱这位的诗作,忍不住失笑。苏茹比她想象的厉害,她当初给了她张一位名士的地址,她就真的能找上门去,还有本事说服对方,让人家带她上殿,可见智商是要比高瑜高点。
可高瑜败在抄诗这件事上,她如法炮制,焉知又能走多久呢?这世上万事有因有果,她如今因为那些诗获得多少名声,或许他日就会因为那些诗,跌倒万丈深渊。个中轮回报应,谁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