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注意到了孟昉的异常,于是频繁地找她谈心。虽然孟昉总是保持着沉默,不愿过多倾诉,但班主任还是从她的寥寥数语中窥见了其家庭关系的裂痕以及父母教育方式的缺失。本来打算把母亲请来学校深入沟通一下,结果年轻的班主任反倒被母亲给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在那以后,没人再敢碰孟昉这根钉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孟昉心中逐渐萌生了一个难以释怀的疑惑:既然父母之间并无深情厚爱,那么他们当初为何要结婚?更令人费解的是,即便婚后发现彼此并不契合,为什么还要生下自己?
这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孟昉的心头,她既不敢直面母亲寻求解答,也无法在书本或网络中找到满意的答案。也许正因为如此,孟昉对于结婚以及生育一直抱有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人生的走马灯再次按下快进键,一幕幕画面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了孟昉与自己的家庭彻底分道扬镳的那个雨夜。
孟昉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盛夏之日,却异常地迎来了一整天的绵绵细雨,给这个本该热烈的季节平添了几分不应有的阴冷与萧瑟。
“等你上了大学,我和他会分摊你的学费、生活费,我三他七。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管,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母亲冷冷地看着孟昉,眼神中带着一丝反感,“等大学毕业后,你就自食其力吧。”
对于这个结果,孟昉并不意外。十几年来,母亲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的嫌恶,她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存在耽误了她的人生,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越长越像那个早已离开的父亲。
从那以后,孟昉几乎一直住在大学里。学校寒暑假也可以让学生留宿,以至于她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家中。
尽管父母提供的生活费足以维持基本开销,但孟昉一直在利用多余的时间打工,同时还凭借出色的学业表现取得了国家奖学金。她很清楚,大学毕业之后,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随后的岁月如同白驹过隙,转眼间,孟昉已步入研究生与博士生的求学之路。因为孤僻冷漠的性格,整个大学生涯只有和蔼可亲的史教授一人和自己算得上亲近,他也帮自己摆平了不少复杂的人际往来并争取到了有工资可发的助教职位。对于史教授,孟昉一直都是心存感激的。
接下来,就是灰雾出现,自己被调到了研究所,遇到了助手周子力。
直至今日,孟昉依旧难以界定自己对周子力的情感。这位与她相伴了大半年的年轻人,仿佛拥有一种非凡的力量,能够无视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始终保持着那份热情与恰到好处的尊重。她的冷漠与疏离,似乎并未在对方心中留下丝毫隔阂。
他总是自顾自地聊天,不管孟昉会不会回应他。
自顾自地一起吃饭,不管孟昉是否在意。
自顾自地送来一些作为小礼物的生活用品,当然,大部分礼物孟昉还是挺喜欢的。
孟昉不懂得如何去爱人,甚至压根不太懂得什么是爱。从小到大的家庭氛围根本没有教会她这些温暖而细腻的东西,她从父母身上唯一学到的就是以冷漠的态度对待所有人。
然而,与周子力共度的这大半年时光,却意外地让孟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与自在。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尽管她难以明确界定这种变化的性质,但内心深处却隐隐升起一股愿望——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延续,让这份难得的平和与温暖长久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直到那一天,研究所遭到敌国攻击,周子力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景象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凝固,定格在周子力匆匆离开防空洞的瞬间。随后,画面如利刃般割裂,切换至空无一人的追悼会现场。孟昉双手捧着琥珀,在漫天残阳似血中目送着周子力的父母离去。
“你还是有一点牵挂的。”神秘的女性声音说道,“下次吧,双足碳基生物。如果你还能再连接到我的话。”
孟昉尚未来得及细品对方话语中的含义,眼前的血色夕阳却悄然起了变化,它缓缓地泛起层层涟漪,就像是细雨轻拂过平静的河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水波纹。
缓缓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它们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整个桌面。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烈头痛猛然袭来,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让孟昉不禁蹙起了眉头。这种源自脑海深处的抽痛感,对她而言竟意外地熟悉。
研究所之前遭遇灰雾袭击,孟昉疑似被灰雾影响所产生的头痛感,就是这个感觉。后来在她贸然闯入灰雾后,头痛已经慢慢消失了,但现在不知为何又再次出现。
难道自己刚才是进入幻觉了?
孟昉敲了敲头,挣扎着直起身子,旁边并没有史岩的身影。再看看手环,也没显示自己刚才的脑电波有任何异常。
那么,刚才是在做梦吗?不仅在梦里走马灯了,还在梦中和一个声音对话?
想到这里,孟昉不禁苦笑起来,自己终于是要发疯了。
轻轻地扭动着略感僵硬的脖颈,不经意间,披在肩头的外套悄然滑落至地面。看来史岩在自己睡着时进来过,还贴心地披了件衣服。
孟昉侧首看向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将整个世界包裹在其中。远处,一架负责夜间巡逻的无人机闪烁着醒目的红灯飞过。忽然,一阵凛冽的狂风骤起,连无人机都在强风中微微颤抖。
寒风穿窗而入,让孟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虽然现在是盛夏八月,但气温却异乎寻常地低。白天最高温度只有二十二度,而太阳落山后气温甚至能骤降到五度左右。
地理部和天文部对于越来越诡异的气候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天气的异常波动只是因为厄尔尼诺现象加剧,但更多的人认为愈演愈烈的恶劣气候绝对和灰雾有关系,只是后者的观点没有证据可以证实。
“孟博士,您醒了?我可以进来吗?”
伴随着敲门声,外传来史岩的声音。
“请进。”孟昉用力摇摇头,头痛感也在缓慢地减轻。
史岩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孟昉的背影,她正出神地凝视着窗外,自己之前给她披的外套则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您也不必这么拼命地工作。”史岩上前捡起自己的外套,“登陆火星的计划已经进行到最终阶段了,只待航天员登机点火。所有的方案都经过全世界科学家严格演算,不会有问题的。都八点多了,您稍等一下,我这就叫食堂送饭来。”
“反正也没事干,再计算一遍,免得节外生枝。”孟昉扭过头,准备继续自己睡着前的登陆舱进入火星轨道的计算工作。
史岩站起身,看到孟昉的正脸后表情一滞,随后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孟博士,您脸色不太好看。”
孟昉下意识地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愕然发现不知何时,一行清泪已悄然滑落。
“做了噩梦吗?”史岩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了过去,“抱歉,纸巾现在非常稀缺,我平时不舍得用,身上只带了手帕。您放心,是干净的。”
孟昉没有接过手帕,只是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再次把头转向窗户。
“是啊,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