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昉感到有些困惑,她不确定自己是在睡梦中还是已经进入了幻觉。
四周被无垠的黑暗所笼罩,伸手探索却触及不到丝毫光亮,一切都隐匿在这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然而,这份黑暗却带给她一种莫名的舒适感,仿佛被一种极其柔和而温暖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着,让她在这未知的黑暗中寻得了一丝安宁。
如果是幻觉,那怎么什么都看不到?甚至都感觉不到眼睛的存在。
孟昉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因为长时间工作而过度疲劳,最终抵挡不住困意,随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此刻,自己虽身处这未知的状态,但思维却异常清晰。在梦中拥有如此清醒的意识,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难道是所谓的清明梦?好像也不太可能。孟昉清楚自己已经连续三天高强度工作,总共睡眠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如此疲惫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进入什么清明梦的。
那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孟昉尝试去感受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或是五官的细微反应,但遗憾的是,她并未收到任何来自这些感官的明确反馈。这一刻,自己仿佛被剥离了物质世界的束缚,仅仅作为一个纯粹的意识体而存在,漂浮于这片无尽的虚空之中。
没过多久,孟昉的听觉似乎逐渐恢复了。她隐约捕捉到一丝类似海豚音的旋律,但这声音更加婉转悠扬,其柔和悦耳的程度远胜于真实的海豚叫声,如同天籁之音般悄然抚平了她内心的一丝焦躁,让她的心境慢慢归于平静。
自己莫不是在海底?周围有什么鱼类在发出声音?这样一来,四周一片漆黑倒也算合理了。
那阵宛如海豚鸣叫的悠扬声音并未持续太久,突然间,它转变为了清晰可辨的人类语言,属于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这声音温和而平静,却又不带丝毫情感色彩,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轻轻飘来。
“双足碳基生物,你的世界被灰雾入侵,已经处于毁灭边缘。”
这是在跟我说话吗?孟昉虽有些疑惑和警惕,但还是简短地回答道,“没错。”
“你很平静。如果有一个办法可以拯救你的星球呢?假如这个办法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对于这个来路不明的声音,孟昉不由自主地吐露了心声,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我连自己都不在乎。什么代价我都无所谓。”
声音沉默了两三秒钟,然后反驳道,“不,并不全是。”
眼前突兀地浮现出了画面,那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孤独地坐在类似客厅的地板上摆弄着玩具,而其他房间里则隐隐约约传来一对男女的争吵声。
孟昉凝视着画面中的小女孩,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她细细打量,心中猛地一震,那小女孩分明就是年幼时的自己。
她正在看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尽管孟昉对自己三四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然而此刻,她却如穿越时空一般,亲眼目睹着自己童年的一个片段。
随着争吵的逐渐升级,男女的情绪也愈发激动,言辞愈发激烈。很快,一个年纪尚轻的男人猛然间推开了卧室的房门。他目光复杂地掠过独自坐在地上、无辜望着自己的女儿,随后毅然抓起挂在门口衣架上的外套,狠狠地摔门而出,只留下一声沉重的回响和屋内还未消散的争执声。
紧接着,画面一转,一位女性步入了孟昉的视野。她的面容异常平静,仿佛周遭的纷扰都与她无关,但那双紧盯着大门口的眼睛,却透露出深不见底的恨意。
女人察觉到了小孟昉投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与父亲一样,母亲的眼神中同样交织着复杂难辨的情感。愤怒,憎恨,以及一丝丝的母爱。
孟昉的心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这样的场景对她而言,早已是屡见不鲜。自她有记忆以来,父母的关系便如同紧绷的弦,时刻处在崩溃的边缘,争吵与冷战交织成了她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母亲作为一名教师,性格极度偏执严苛,同时控制欲极强,在家里说一不二,就吃饭的步骤都要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孟昉清楚地记得,母亲在餐桌上那张嘴巴也一刻都不停歇。
“吃饭必须得是一口饭,两口菜!不然不健康!”
“为什么只吃莲藕?是排骨不好吃吗!?”
“热干面不是那么拌的!拿过来,我给你拌!”
而父亲则恰恰相反。他是个生意人,经营着一间小公司。长得一表人才,性格外向开朗而且生性好玩,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尤其是女性。
小时候,父亲偶尔会带着孟昉前往他的公司,或是参与各类聚会。在这些场合,年幼的孟昉常能目睹父亲与一些年轻女性之间轻松愉快地互动。他们嬉笑打闹,甚至不乏亲密的肢体接触,那是在家里与母亲相处时从未见过的画面。
从小,孟昉就没有从父母身上感受到多少爱意。他们的生活中总是充斥着无休止的争吵,即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成为导火索,并且愈发放肆。从一开始多少还会躲着女儿到后来当着女儿的面吵,全然不顾及日渐长大的孟昉已经能够深刻理解和感知这一切。
在孟昉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母最终走到了离婚这一步。那天,父亲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未带走任何物品便决然地离开了家,只在出门前,深深回望了一眼自己的孩子。而母亲,则表现得异常平静,在书房中专注地备课,好像家里从来没有父亲这个人一样。
“嘎吱——”
急促的刹车声把孟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面前的画面如按下了快进键般飞速流转。只见一辆公交车停在英才小学的路对面,七岁的自己独自一人下了车,穿过车水马龙的四车道去上学。
从父母离婚后,孟昉便一直如此,从来没有人接送她上下学。
长期笼罩在恶劣家庭氛围中的孟昉,逐渐形成了阴郁而沉默的性格。即便是在本应纯真无邪的小学时代,她也未能结交到一位真正的朋友。同学们对她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而孟昉自己,也似乎并未流露出太多与人深交的意愿,仿佛她的世界早已习惯了孤独与自我封闭。
相比于人际交往,孟昉对学校里的其他设施更感兴趣。
英才小学是一所自然环境极好的学校,非常重视培育学生对大自然的好奇心与热爱。学校为此甚至专门在校内建了座湿地生态体验馆,这里不仅复原了湿地的自然风貌,还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动物标本,更引入了一些温顺的小动物。
孟昉偏爱学校胜过那个让她感到压抑的家。她喜欢学校的湿地生态体验馆;喜欢那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喜欢太阳透过层层树叶投射在地面上的光斑;喜欢那片种植着大量荷花、时常有白鹭水雉光顾的池塘。
孟昉在学校里的所有闲暇时间,都用来观察那些自由翱翔的鸟儿、活泼跳跃的松鼠,以及池塘中悠然游弋的鱼儿了。
画面再度快进,然后停留在了孟昉最不想回忆起的地方之一。
“您不知道,跟孩子不能讲道理,讲了没用!讲不过她!”母亲站在自己的班主任面前,趾高气扬地说,“就要直接吼,震住她,告诉她你必须得听我的,因为是我生下来的你!!!”
“我当了几十年老师,论管教孩子,您还得跟我学着点!我劝您,不要管别人家的闲事!!!”
班主任是个年纪轻轻的女老师,她怔怔地看着情绪激动、仿佛一只怒发冲冠的公鸡般的母亲,久久说不出话来。
尽管抚养权归属于母亲,但孟昉的家长会她却鲜少出席,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回避。诚然,身为教师,工作的繁重是她缺席的主要原因,这一点孟昉也深知。然而,每当目睹同学们的家长一一就座于自己孩子的课桌后,唯独她的位置空无一人时,孟昉的心中仍不免泛起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委屈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