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心里装着事, 一路纵马疾驰,却没直接回书肆,而是到了莳花阁来找云芍。
她在门口下了马,就看到云芍的侍女提着一个竹编衣箱, 刚出了莳花阁的大门,正快步走向一辆停在街角的马车。
阮秋色认出那马车是云芍专用的, 车壁上绘了盛开的芍药, 便赶紧跟了上去。
"阿秋,你来的正好, "云芍眼睛一亮,招呼她上车, "我正要去西山别馆泡汤泉,去去晦气, 你正好与我同去。"
盛京里一到冬日,便很流行泡温泉。京中的浴场多是以煤炭供热,只有西山脚下有几处天然泉眼, 水里富含硫磺,很是养人, 都建成了温泉别馆,价格不菲,供京中的贵人消遣。
西山离京有一个时辰的车程, 阮秋色惦记着蛊毒案, 就想要推辞:"不了不了,西山太远, 而且我也没带换洗衣服。"
云芍不由分说地将身子探出马车来拉她:"今日我做东,宿在西山别馆,明日一早送你回来,一点也不折腾。我带的衣服有三四身,你挑一套便是了。"
她这才看清阮秋色一身烟灰,狼狈得很,便笑了起来:"你这是刚去矿上挖了煤吗?怎么脏成这样。"
阮秋色还有些犹豫:"我就是怕……"
她怕大理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不便与云芍明说。
"怕什么?"云芍挑了挑眉,"你为我的案子,这两天里里外外地忙。如今我的嫌疑洗脱了,你也没别的事了吧?"
她这话一说,阮秋色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她早就与卫珩讲明今后不帮他办差事了,这一次是为了云芍才又找上门去,如今还真没有留在大理寺的理由。
她本来也不是犹豫的性子,便利落地跳上了车,决定将那些阴晦复杂的案情丢到脑后,泡个痛快的澡,解一解这几日的困乏。
云芍选定的这家别馆雅致得很,门口植着几树遒曲的腊梅,竖着一方厚重嶙峋的怪石,上书"兰亭"二字。
阮秋色隐隐觉得熟悉,就听见云芍笑道:"贺兰家的汤泉馆就是比别家的更有些情调,你说是不是?"
怎么又是贺兰家。阮秋色无奈地笑了笑,若是贺兰家的产业还涉足殡丧,那可就真包办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了。
更衣间里烧着地龙,云芍一进门就脱起了衣服,一脸嫌弃道:"在大理寺闷了两日,我觉得身上都有一股陈腐气。"
阮秋色也解起了腰带,笑道:"哪有那么夸张?明明宁王也整天在大理寺待着……"
阮秋色说了一半,赶紧闭上了嘴。她是想说,卫珩也整日泡在大理寺,但他身上只有好闻的香气,没别的味道。
云芍也没在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宁王身上的煞气那么重,肯定把别的什么都盖住了。"
她三两下除净了衣物,觉得阮秋色磨蹭,便嬉笑着凑了过去:"你怎么这么慢啊,我来帮你。"
她有意和阮秋色玩闹,便从背后抱住了阮秋色的腰,要解她的衣服。阮秋色怕痒,又想起今日在秘府里卫珩环在她腰间的手,觉得十分不自在,便扭着身子躲闪。
两人正笑闹着,云芍突然凑上阮秋色的颈间嗅了嗅:"有男人味。"
她鼻翼翕动了两下,补充道:"还挺好闻。"
阮秋色立时呆住了。
云芍扳过她的身子,小脸上满是警觉:"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大概每个被闺蜜捉奸的现场都是一样的尴尬,阮秋色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慌乱地摆手道:"你胡说什么呢……"
大概是她摆手的幅度剧烈了些,袖间掉出了一本册子。
正是方才匆忙离开秘府时,她临时起意揣上的那本。其余的几本都交给了时青,只有这本揣在袖子里,一时忘记了。
阮秋色赶忙把那册子捡起来,放进柜子,又三下五除二地脱了身上的衣服,便急急地推着云芍进了浴室。
云芍定的是个雅间,汤泉建在室外,暖雾蒸腾,可以一边泡着,一边赏梅。
阮秋色把整个身子浸在泉水里,才觉得浑身松快了许多,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你可别想混过去,"云芍靠在池边,不紧不慢地继续审问:"在车上我就看出来你心神不宁的,心里肯定有鬼。"
阮秋色被她说中了心事,一时有些无措。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可瞒的,便将今天的事掐头去尾,省掉了与案子有关的部分,说给了云芍。
"你说那大猪蹄子抱了你?"云芍眼睛瞪得溜圆,惊奇地叫道,"还在你脖子上蹭来蹭去?"
这汤泉建在室外,院落之间只有一墙之隔,阮秋色纵然大大咧咧,此刻也想去捂云芍的嘴:"你小声一点啊。"
她脸上红得厉害,也不知是觉得害羞,还是被温泉的热气蒸的。声音却有些发闷:"最关键的是……他什么都没说。没说喜欢我,也没说为什么要这样。"
云芍听了这话,低头细细想了一会儿。
等她抬头时,秀气的眉毛已经拧在了一处,看着阮秋色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她声音里很有几分忧心忡忡:"你这大猪蹄子,是个高手啊。"
卫珩的马车直接去了大理寺。
他脚步匆匆,步上了灯火通明的公堂,眼神睥睨地对着堂下跪伏在地的人。
他声线极冷,一开口就凛得像风雪过境:"你可知罪?"
地上那人是裴昱的亲随,高彬。裴昱出事后,他自请看顾,每天|衣不解带地随侍在裴昱床边,寸步不离。
高彬抬起头,目光沉静:"小人不知何罪之有。"
"今日傅太医与本王说起秘府之事,在场的旁人只有你。接着秘府里秘书监被杀,凶手放火烧光了所有典籍,你敢说这是巧合?"
"回禀王爷,小人一直守在世子床边,从未出府。"高彬对上卫珩的眼睛,语气平淡,"更没有去过您说的秘府。镇北侯府里应有不少下人可以为我作证。"
"呵,"卫珩冷笑一声,"原来你是有同伙。"
高彬弯腰一拜:"王爷口中所言,属下确实一概不知,请王爷明察。"
"本王当然要明察。"卫珩眯起眼睛,目光淬了冰一样的寒凉,"带去刑讯房,小心些,别让他死了。"
回到宁王府,沐浴更衣完,正看着从秘府中抢出来的书册,时青便来与他汇报。
"阮画师跟着云芍姑娘去了西山别馆泡温泉。"自从出了吊死鬼那件事,言凌便隐秘地跟在了阮秋色身边,随时能将她的消息报告给卫珩。
卫珩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时青犹豫了一瞬,接着道:"那温泉是贺兰家的产业,而且……"
卫珩面上不动声色,耳朵却竖了起来:"而且什么?"
时青一拱手:"贺兰公子得了消息,也跟着去了。他乘的马车走得快些,兴许能与阮画师她们同时到。"
"……去了就去了。"卫珩话说得随意,手里的书页却捏得变了形,"高彬呢?"
"已经用过了一轮刑,什么也没问出来。他本想咬舌自尽,幸好及时制住了。"时青说着,目光里有几分不忍,"刑讯房……已经很久没见过血了。"
那高彬从少年时起,便跟在裴昱身边,是他最亲近的侍从。卫珩协同镇北将军南征北战的那些年,纵然不爱与人亲近,他们几个也是一起喝过几场大酒,分食过半生不熟的烤肉的。
"你也觉得本王心狠。"卫珩的叹息几不可闻,"可裴昱撑不了多少时日,本王没有别的办法。"
"属下不敢。"时青连忙躬身一揖。
"高彬身上一定有问题。"卫珩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眼中暗光流动,"罢了,既然问不出来,你便亲自去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