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稍加回忆就反应过来, 卫珩方才说的那番话,她在那本《风流王爷俏女官》里原原本本地看到过。
话本里写的是,心机小姐给那风流王爷下了媚|药,又让丫鬟将自己与王爷锁在一间房里, 原想着生米做成熟饭。没想到王爷守身如玉,拼着最后的力气打晕了她, 又破窗而出, 闯进了小女官的屋子里。
然后王爷红着眼睛走向了小女官的床榻,说:你现在不走, 就再也走不了了。
作为艳|情话本的女主角,小女官能走吗?
必须不能啊!她不仅没走, 还义正言辞地回答:王爷,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怎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话本写到了这里,是配了页插图的。
那画面太美,阮秋色不敢细看。
卫珩说完那几句话, 眼中最后一丝清明也消失了。他浑身脱力,背靠着巨大的书架, 滑坐在地。
阮秋色脑中警铃大作,顾不上去想卫珩误中春|药的合理性,三下五除二便在心里做好了打算:"王爷保重, 我……我出去帮你叫人!"
她说着便拔腿就跑, 没看到卫珩的双手紧握成拳,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阻止。
楼梯上漆黑一片, 阮秋色有了刚才绊倒的教训,便用手扶着栏杆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回想起方才上楼的时候,卫珩牵着她的手,她心里不是不欢喜的。
方才在楼上,她想到那话本,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点自己很不想承认的,隐隐约约的……悸动。
阮秋色脑子里全部的三纲五常,全拎出来抖落抖落,可能也没有半两重。加上她既没打算过嫁人,也没打算过守身至死,若真要去帮卫珩解了燃眉之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她再随性洒脱,也觉得这种事还是要两情相悦。眼下卫珩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她不想倒贴上去,更不想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阮秋色心乱如麻地跳下最后一阶楼梯,冲到了楼门口,抬手一推,没推动。
她简直想爆一声粗口。
这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什么情况?!
阮秋色死命地拍门,又大声叫人,等了半晌,也没有人过来。
楼上是眼看就要兽性大发的王爷,面前是紧锁的大门,阮秋色置身于这样尴尬的情境中,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本淫|书诅咒了。
不然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这种艳情话本女主角的待遇!
她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只能回身上楼,去与卫珩商量。
"王……王爷。"阮秋色站得离卫珩有一丈远,"楼门被人锁上了,我们都出不去。"
见卫珩没有反应,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请王爷再忍耐片刻,时青看我们一直没回去,应该会找来的。"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知道王爷现在一定难受的很,但一来咱俩不太合适,二来……"
阮秋色扫了一眼走道尽头那具额头上插着刀的尸体:"这地方……终归也是不太合适的。"
卫珩没有吭声,只是以身体做出了回答。
他直接倒在了地上。
阮秋色觉出哪里不太对劲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看他,就看见昏暗的灯光里,卫珩蜷缩在地上,唇上褪尽了血色,如纸一般苍白。他紧咬着下唇,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阮秋色吃了一惊,赶忙拿下了他脸上的面具,就见他双目紧闭,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
"王爷你怎么了?"阮秋色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推了推他的胳膊,在他耳边疾声问着。
卫珩没有回答,他似乎听不见她问话,只将身体又蜷缩得紧了些。
阮秋色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与那些旖旎春情没有半分关系。她抬头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秘书监的尸体,脑中隐隐串起了一条线来。
他们过来看到尸体时,他额上的血才流下来,凶手应是刚刚才杀的人。
这秘府门上有三道锁,那宫廷侍卫开了半天才全都打开。凶手若想提前潜入,难度应该不小。
更有可能的是,那凶手在他们进来之后,才想办法解决了门口的侍卫,跟在他们身后潜了进来,又趁着他们耽搁在楼梯上的工夫,想了什么办法,先他们一步,进来杀了人。
而当他们看到尸体时,那凶手已经悄悄离去,又锁上了门。
阮秋色又急又怕之下,竟觉得自己的思路从未有过的清晰。
那么卫珩突然失控倒地,是为什么呢?难道凶手给他下了毒?
阮秋色想起自己中过那吊死鬼的钩吻之毒,赶紧伸手去探卫珩的脖颈。
他颈上也是一片滑腻的汗水,入手只觉得冰凉。阮秋色按住了卫珩颈上的主脉,探到他的心律跳得极为不稳,时快时慢不说,连强弱也波动极大。
此案的凶手擅长用毒,万一给卫珩也下了蛊可怎么办?
阮秋色彻底慌了。她摇动卫珩身体的力气又大了些,甚至抬手去拍他的脸:"王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开门……"卫珩眉心皱得很紧,从齿缝间挤出了破碎的字句,像是做了噩梦的呓语,"开门啊……"
他声音细小,阮秋色附耳到他唇边,才听清了只言片语,她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现在开不了门啊王爷,你醒醒,我们才能想办法出去啊!"
卫珩的身体微微一动,突然开始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双手按着太阳穴,牙关紧咬,似是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只是不住地抽搐着,口中挤出一两个简单的音节。
阮秋色用力想按住他,又贴近了去听他在说什么,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不要","开门"这样的字眼,她看卫珩发作得越来越厉害,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便咬咬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还能做些什么。
这幢高楼盖得密不透风,除了大门这一处出入口,每层只余一个气窗,比人头大不了多少,她是肯定爬不出去的。
她伸手去卫珩身上摸索,检查他身上带了什么东西,若是有传信用的工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这宫苑荒僻,但若时青他们警觉一些,不是没有可能看到。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翻遍了卫珩袖里和胸前,最后在他腰封里找到了一个细细的金属小圆筒。
她直觉这东西可以用来发信号,却不知道该怎么用。便俯身在卫珩耳边叫他:"王爷,王爷快醒醒,醒一下下就好,告诉我这东西怎么用啊!"
卫珩喉间溢出了一声低喘。他身体的抽搐渐消,阮秋色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他的喘息声有些异常。
粗重,吃力,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阮秋色见过哮喘病人发作的样子,竟觉得此刻的卫珩与他们无异——只有喘不上气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呼吸声。
她心下大骇,握着那小圆筒的手都抖抖索索起来。她低头费力去扭那圆筒,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她的手暴露在空气里好一阵子,已经冻得有些发僵,眼泪落在上面,只觉得滚烫。
可她刚才伸手摸到卫珩的皮肤,比她的手还要冷上几分。
到底该如何是好啊。
卫珩吸进了长长一口气,弓起的身子骤然舒张,紧闭的眼睛大睁开来,却失去了焦点,只空洞地睁着,目视着天花板,又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他眼里血丝遍布,盛着满满的痛色。那痛苦无处安放,最终随着眼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会死的……"他声音哑得连不成句,全是无助与惊惶,"你会死的……"
阮秋色吸了吸鼻子,觉得胸腔里一片酸涩。她不知道卫珩想起了什么,也知道此时说什么卫珩也听不到,但眼睁睁看着他这样难受,自己却无能为力,她觉得心脏像是被谁揪住了一般,疼得厉害。
"你会死的啊……"卫珩咬着牙,喉间哽咽难言,"母妃!"
那小圆筒不知被阮秋色按到了哪里,竟然自己打开了。阮秋色就着灯火去看,除去盖子,圆筒的一头闪着粼粼的光,似乎是易燃的磷粉。
她拿着那圆筒走到气窗下面,死马当成活马医,将磷粉那头在书架上用力一擦,然后对准了窗口。
片刻之后,圆筒中穿出一声尖啸,一缕火光冲出窗外,升至半空,突然炸开了一片巨大的白光,像个圆弧状的穹顶,拢住了他们所在的大片宫城。
阮秋色看着一瞬间明亮如昼的夜空,眼泪止都止不住。
太好了,太好了。
这烟花信号应当是在最为紧急的关口用的,这样的动静,时青他们一定会看到,卫珩会得救的。
她回到卫珩身边,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躺在地上,双眼迷离地望着远处,像一只濒死的小兽。
地上太凉,阮秋色想起他冰冷的体温,赶紧俯下身,吃力地扶起他上身,让他背靠着书架坐着。
"王爷,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您再坚持一下……"
她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将卫珩的手握了起来。他还在发抖,全身都在颤抖。喉间溢出些声音,阮秋色凑上去听,半天才分辨出,那是一个"冷"字。
冷。
好冷。
卫珩眼前是一大片的血红,浸透了床褥。那血色还在流淌,源头就在他怀里,准确来说,是在他怀里的人手腕间深可见骨的刀口上。
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扶不动她,只能扑在她身上,紧紧地抱着,却无法阻止那人身上的热度一丝一丝地褪了下去。
他绝望地去拍大门,那扇门那样结实厚重,他撼动不了一丝一毫。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可是门外一片死寂,没有人来,一个人也没有。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那锁又大又沉,他拿灯台狠狠砸了几十下,只割的满手鲜血。
而钥匙,只有床上躺着的那人知道在哪里。
他双手拢着她,哭着求她给他钥匙,他哭得喘不过气,稚嫩的童声破碎不成句:"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啊母妃!"
"你开门啊!求求你了,儿臣以后听你的话,你不想看到儿臣,儿臣一定远远地躲开,再也不让你烦心了……求求你把门打开,儿臣叫人来救你……"
他怀中的人眼睛已经渐渐失神,强撑着用另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
"傻孩子……"她声音很轻很轻,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哪有母亲不想见自己的孩子……"
"母妃只是,太厌恶这张脸了。"
他泪眼迷蒙地抬头,看着母妃那张和自己长得九成相似的脸。父皇常说,这世上没有比母妃更美丽的女人,每每看着他的脸,似乎也能看出母亲的样子,所以最是喜欢他。
他不明白这样好看的容貌,如何就招致了母妃的厌恶。就听见怀中人幽幽地叹道:"这样……也好。生来半点由不得自己,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他心下大骇,连忙想要下床,准备在房间里找门上的钥匙。
袖子却被母妃扯住了,他回头去看,母妃唇上没有半分血色,却努力地扯出了一个微笑:"阿珩,母妃觉得好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无法拒绝。母妃的性子向来冷情,不喜欢他的亲近。他从前以为母妃讨厌自己,今天才知道原因为何。他对这样一个拥抱的向往多过了心里的恐惧,下意识地爬上床,把母妃抱在了怀里。
"阿珩……"怀中人绝美的眼睛里终于涌上了泪水,一字一句说得哽咽,"你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