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色如墨,凉风呼啸,嫩芽初生的树木被摇摆着腰身,飒飒怒吼。那树林外的小道上有一女子提着襦裙,一路小奔。
江闲月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憋屈的人了。
因双亲早逝,她打小便寄居在长安舅父颜家。如今北方战乱,烽火不断尸骨遍野,颜家亦是随着避乱大潮南下,意图返去滇西老家。一路颠簸,一家人昨天晚上到达临安城境内。谁知今日白天,一向卯时就能醒来的江闲月,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而舅父一家人去楼空,连自己的贴身丫鬟还珠都不见了踪影。江闲月跑到旅馆掌柜那一问,被告知众人晨光熹微便快马离开了。
这是被遗弃了啊。
定是为了吞夺父母亲留给自己的丰厚遗产,江闲月咬牙心想,最好再也不要让我遇见你们,否则……
“轰隆”一声,春雷将黑云滚滚的夜空劈开,紧接着,豆大的雨水倾盆砸下。
白日里江闲月得知被遗弃的事实后,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幸好身边还有几件衣物和一些首饰碎银,短时内不至于饿死。只是天大地大,竟没有她的安身之所,只好背起包袱,漫无目的的向南走。
这一走,便来到这不知名的山野路上。
江闲月将包袱举到头顶,看到远处隐约有建筑房屋,不多想便狂奔过去。适才离得远没看清,走进去才发现原来是座破庙。
大殿内尘封土积,外面的风吹进来,蛛网飘斜。天太黑,再加上塑像早已残缺不全,江闲月认不出这是哪路神仙的庙宇。
“叨扰了,不知您是哪路神仙,小女子走投无路才打搅您的。”江闲月双手放于额头,碎步踯躅前行,小声地念着,“不过我与您真是同命相连啊,我是被家人遗弃,您是被世人嫌弃。仙人,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您一定要保佑我不要遇到官兵,并能找到一所容身之处呐。不然我一小女子,在这战乱下,定会……”
“什么人!”
怒吼的风声合着男人粗狂有力的凶喝声,一同呼啸而来。
江闲月如临大敌,双手仍举在额间,过度恐吓下全身血液凝固,身子都不得动弹了。
男人急切地吼道:“转过身来!”
风吹着木门与墙壁相撞,“嘭、嘭、嘭”……
江家与颜家虽说不是王卿贵族,但好歹也是奴仆成群的大户人家,江闲月一闺房小姐,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
其中一个男人直接冲到江闲月前头来,他速度太快了,江闲月没看清他的动作,但是听到了拔剑的声响。
“聋了?!没看见官爷爷手里的剑?!”
江闲月双手死死地攥握着胸前的包袱,微弱颤抖的声音吹散在狂风里:“小女子无意冒犯,适才自当是坏人,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看两位英雄身手不凡气宇轩昂,定不会为难小女吧?”
根本连人影都看不清。
“少在这儿给老子们戴高帽,大夜里的,你一个小娘子怎么会在这里?”
“小女子……”
那人忽而朝江闲月靠近,一步一步,铿锵作响:“你,不会是流民吧?”
被夜色淹没下的小脸瞬间煞白,江闲月双目恐睁,却是笑着说:“官爷误会了,我就是临安本地人,从舅舅家回来晚了,刚好遇到大雨,是以……”
“你倒是说说,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江闲月从小就没离开过长安,她哪里知道临安城都有什么县什么街?
“我……”
男人已经走到她的身前,一把举起她的手腕,死死地攥在手里,冷笑说:“你就是流民!”
面对北方南下而来的流民,不同的父母官会有不同的态度,有幸碰到慈悲的老爷便会得以安置,不幸的则是会被驱赶,更有甚者会被抓去服役或充军,而女子则是……江闲月不敢再想下去了。
“流民倒是见多了,”江闲月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似是要穿透着夜色将她看清,“似这般独身的小娘子,却是头一次见。”
身前攥着她手的男人也坏笑起来:“以后跟着爷,爷给你松快!”说着一把扯过江闲月的身子就往庙里头带。
江闲月忍着眼泪,胡乱地去拉拽抓挠,扯着自己的那只手不但毫发无损,反而更加兴致勃勃。
“够烈,爷喜欢!”
男人正欲扑上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庙宇内又多了一人。
庙外风雨大作,这人明显是狂奔进来的,却不露丝毫狼狈和慌乱,气定神闲地说道:“小生适才去寻找人家,多谢两位官爷对我娘子的照顾。”
夜色如漆,江闲月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根据黑暗中模糊的轮廓看出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声音亦是很悦耳,如泉击幽谷,又如佩石相鸣,低沉清润,好似不是人间所有。
官兵暂且松开江闲月,于黑暗里虚瞧了好几眼男子,似是不信又似是不屑地问:“这是你娘子?”
“是。”男子回答从善如流,如切金断玉般干脆利落,“小生家就住在善头营的元明街上。”
“那元明街……”两个官兵一阵低头咬耳。
江闲月听男子不卑不亢地轻笑道:“是了,与太守吴老爷岳父大人所住的三条巷一街之隔。”
元明街与三条巷上住着的人家非富即贵,大多都是官场老爷们的亲戚,自是两个官兵府衙惹不起的。
“罢了罢了!”其中一位摆手,故作慷慨挥洒,“说得这般详细,知道你们不是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