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走?”
“我再陪陪她。”
听她这么一说,锦姨哭的更厉害,一梦知道江忆想自己静一静,扶着锦姨下了山。
竹寒埋骨的地方江忆想了几个,最后选在了一座孤山的半山腰,皆因她死前的愿望——来生,请让我与你们再不相见。
江忆在她坟前驻足半晌,才想起来竹寒也许并不愿见她,拿石头压住纷飞的纸钱,往山上走去。
脚步沉重且没有方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随便走走。山上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江忆一路拉着树枝往上爬,爬到山顶时,竟看到了一座凉亭。
凉亭小而破败,牌匾半吊着,已经腐烂,字迹模糊辨认不清。亭子里赫然坐着一位玄衣男子,背对着她,黑发在风中扬着,不乱,反倒添了些生动的味道。
否则她要以为那是雕塑了。
玄衣男人没回头,温声道:“过来坐。”
江忆看了那背影一会,揉揉脸坐过去,发现他们之间摆了一个棋盘。
“你何时来的?”江忆问。
沈千离没抬头,执黑子落在棋盘右上角,“不久,我也来送送她。”
围棋这个东西江忆很感兴趣,但没系统学过,只是手机上下了个电子版,压力大的时候就下上两盘。她拿起白子占角,两人不假思索落下前几子,江忆能感觉出来沈千离在故意让她。
于是她略一思索,伴着淡淡的问句,“愧疚了?”,压了一着。
沈千离黑棋跳起,补强左上角,“确实惋惜,但没有愧疚。”
白子“啪嗒”一声重重落下,“你可知她的心意?”
江忆一直没猜出来竹寒口中的“他”是谁。前几天收拾遗物时,翻到抽屉,又看见了里面唯一的一张小笺。
瞬间明白了,也懂了。
“知道。”沈千离语气淡淡。
白棋攻势加剧,“为什么逼她自杀?”
黑棋不慌不忙,“叛徒不应该留着。”
“可她——”白子反刺,“可她是为了你!”
沈千离执棋的手陡然停下,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眸子中有一股隐隐的攻击之意,江忆清楚的感觉到,这男人生气了。他转开目光,看似无事的布下一子:“别的女人惦记我,你倒是要传达个清清楚楚。”
落白子的手越来越重,“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
江忆深吸一口气,艰难的问出口,“刘裁缝的死,是你做的吗?”
沈千离毫不犹豫,“是。”
她多希望他说“不是”。
可他说,“是”。
“我在意的是,”江忆吼道,“你怎么可以轻轻松松的就抹杀掉一个生命,视人命为草芥!”
江忆记得,在她那个时代,陌生人生病可以众筹,可以捐款;路上碰到突发急病的人,会有人给他做心肺复苏,会有人给他撑伞;有孩子从楼上掉下来,快递小哥会不顾骨折的危险,毫不犹豫选择伸手……大家都会为挽留一个生命尽心尽力。
而在这个时代,有杀人不眨眼的飞殇,有用生命惩戒剽窃者和背叛者的沈千离。她知道他们杀人都是为了她,她也不是一朵圣母白莲花,这些行为她不能原谅,也必定会找机会报复。
但她从没想过让这些人死!
他们罪不至死!
沈千离为女人天真的话感到讶异,眉头紧皱,“视人命为草芥?你见过战争吗?你知道四年前康建麟是踩着多少人的尸体登基称帝的吗?你知道大姜朝的皇宫曾有多少人吗?”
他身子前倾,盯着江忆的眼睛,一字一顿,“八千六百三十二人,最后只逃出来三十余人!”
“而现在活着的,仅有四个!”
江忆被他发红的眼眶盯着,打了个冷战。生活在和谐社会、法制社会,她只在史书上读过战争的残酷。
不过战争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寸不让,“别人不在意生命,就是你杀人的理由?你们心里还有没有点王法了?”
好像戳到了什么痛处,沈千离猛地站起来,“王法?!”
山顶上,喝声回音震荡,穿云裂石。他动作太大,面前的黑棋被带的散落一地,有几颗顺着崖顶滚下深渊。
“你要我遵从哪里的王法,大康朝吗?”沈千离满脸戾气,“如果我告诉你,大康朝第一条律法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江忆被他的反应吓的背脊僵直,他却没再说下去。
他就这么看着她,红血丝遍布眼球。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表情已恢复平静。
他哑着嗓子冲江忆道:“总有一天,你会看见这个世界的残酷。”
“那你呢?”江忆下意识反问。
沈千离俯身拾起一颗黑子,落于纵横的黑线:
“我不会阻止,但会站在你身边。”
大局已定,白子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