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天光亮堂堂。
离夏季还远, 天不热, 县丞黄一淳的官袍却汗湿了。
他汗流浃背, 步履匆匆, 一口气赶到角门内的偏院, 边走边擦汗, 如释重负唤道:
"大人!"
"您总算回来了!"黄一淳靠近拱手,歉意道:"县尊大驾回衙门, 下官接到消息,刚想迎接, 却被急务绊住了脚,拖到如今才来请安。"
姜玉姝无暇休息, 一回衙门就开始忙碌。她直起腰, 双手沾了泥土,拍拍手, 温和应答:"都熟悉了, 不必拘礼。我回家探亲期间, 辛苦你了, 你先坐会儿, 容我洗洗手,再谈正事。"
"应该的,下官只是尽本分罢了。"黄一淳额头冒汗, 缓了缓神,扫视四周:
空地上, 堆着几十个大竹筐,筐底铺着干草,装着许多一尺多高的树苗。树苗根部,均带一团泥巴,泥巴外裹着蕉叶。
姜玉姝吩咐:"今天来不及安排,你们把桑树苗搬进阴凉处,往根部略撒点儿水,不宜多,也不宜少,保持湿润即可。"
"是!"几个小厮领命,招呼一众衙役,忙碌搬运树苗。
黄一淳蹲下细看,"果然是桑树苗!只是,这种跟衙门上次采买的,有些不太一样。"
下人打了井水拎来,姜玉姝低头洗手,解释道:"对,品种不同。这一千棵,是我托人从中原买的,据说很耐寒。图宁冬季漫长,冰天雪地,桑树如果不能过冬,大家就白忙活了。"
"若能成活,养大了,可以不断地插条,一千变十万万!"
"但愿如此。"姜玉姝洗净手,接过帕子擦拭。
黄一淳顺势问:"那,您打算把它们种哪儿去?"
姜玉姝早有计划,"润河南岸,挑一个合适的山坡!"她往外走,招呼道:"走吧,去厅里谈。说来听听,我不在衙门的时候,都发生哪些事了?"
不久,两人落座,婆子奉茶。
黄一淳首先禀告:"闻主簿负责的粮食作坊,已经建了一小半了,预计夏收前后竣工。"
姜玉姝满意颔首,"好!比我预想的快了许多。"
"钱筹够了,自然快。"
姜玉姝淡淡一笑,"闻希不仅擅长溜须拍马,办事能力也不错,否则调停不了千头万绪。可惜,他贪念重,心术不正。"
黄一淳赞同颔首,又告知:"至于纺织作坊,则仍在挑选地方,尚未动工。按您的意思,址定于南城片,文家和梅家一边雇人种树,一边商量着盖作坊,暂不知他们是不是想挨着。"
姜玉姝点点头,"任由他们慢慢商量吧,此事用不着急。他们两家的树苗,成活了多少?"
"跟官府差不多,大概六成,长势还算不错。"黄一淳继续禀告:"至于县学,下官已经招募了一群工匠,石料、木料等也准备好了。县学与作坊不同,现已择定本月二十八动工,到时,请大人驾临,接见热心捐资的老百姓,并主持功德碑刻碑仪式。"
姜玉姝会意,"我知道了。"她喝了口茶,严肃问:"我一回来就听说,荆教谕去世了?"
"唉!"
"下官正要禀告此事。"黄一淳惋惜叹息,愁眉不展,头疼告知:"您既然听说了,想必已经大体了解,自从李昌作证以来,老先生的学生们十分激愤,几次找到下官,请求官府尽快抓捕凶手——官府倒是想,但、但上哪儿抓去啊?李昌虽然一口咬定教谕死于谋杀,可他提供不了任何证据,只有证词,无法追查。"
姜玉姝叹了口气,"知恩图报,李昌是个有情义的人。假如不是他临时起意去陪老先生钓鱼,所有人都会误以为死者是酒后失足落水。"
"李启帆奸/污案里,是教谕指点李昌咬住‘内乱’一点的,因此,证人出于感恩,一口咬定教谕是被谋杀。"知县外出,近半个月,黄一淳忙得不可开交,着急上火,皱眉说:"证人说,他当时在远处坡上,望见一个拎着木棍逃离河岸的男子,但并未目睹对方推教谕下河的动作,这、这难办啊。"
姜玉姝神色严肃,"所以,李昌是想当然地猜测。"
黄一淳颔首,"据他说,他起初没重视,直到发现岸边的书、酒壶、以及漂浮在水面上的钓竿时,才意识到教谕可能溺水了,一顿忙乱,等捞起尸体时,那名拎着木棍的男子,早已消失。"
"听说,"姜玉姝眉头紧皱,"现在大部分人认为教谕死于谋杀、小部分人认为是意外,另有一些人,怀疑李昌就是凶手?"
"是。"黄一淳直摇头,"确有一些人怀疑李昌,但并非指责他恩将仇报,而是怀疑两人钓鱼时、李昌不慎令恩公落水,施救不及,致使其溺亡,因害怕被追究,慌乱之下,编造出‘拎着木棍的男子’。"
姜玉姝喝了口茶,"这种情况,不无可能。但查案讲究证据,猜测仅可供议论,不能作为证据。死者家属报案了吗?"
"报了。教谕的儿子们说了,查清真相之前,不敢下葬。"
姜玉姝垂眸思考,"衙门各有分工,典史负责巡捕缉盗和查案。李启恭查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