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甘砂又是最晚起床那个,照旧从阳台往楼下瞄了眼,奇怪,今天的地坪空空如也。
洗漱后下楼,到最后的楼梯转台处,底下楼梯起步柱倚着一个人,还是那个闲适的姿势,抬头看向她。
“早。”男人笑容灿烂。
甘砂边下台阶边说,公事公办的口吻:“什么事”
游征跟在她身后进客厅,里头空无一人,甘砂问:“其他人呢”
“瞎忙活去了。”
甘砂忽然转身直面他,双手抱臂,“说吧,到底什么事,要把其他人都支开。”
“瞧你说的,好像你身上有金矿,我一大早就惦记着挖。”游征冷笑,越过她先进厨房。几天适应期过去,他已经可以灵活使用肘拐,简直如虎添翼。“早餐吃什么,云吞面包子粥我给你盛。”
“还说没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举手之劳,别把人想得跟你一样坏。”
“云吞面,谢谢好人。”甘砂拉开餐椅,干干脆脆坐下,悠闲地叠起腿。
“……”
游征像听到什么笑话,从流理台边回首,甘砂低头看手机,挺认真的样子。忽然嘴巴张开,她的哈欠才起了个头,便马上拿手掩住了。
他忍俊不禁,画面与记忆重叠,似曾相识的感觉翻滚而来。他印象中他爸爸虽然常年不着家,可一旦出现,张罗早餐那个肯定是他。其实东西也不复杂,就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或粥,几张自己摊的鸡蛋饼,或者从外面打包的油条豆浆。通常早餐上桌,他妈妈才懒洋洋打着哈欠出卧室。
游征忙活一阵,云吞出锅时,甘砂也飘过去端走。游征坐到她旁边的位置,静静看她吃。
甘砂吃相一点也不矜持,大刀阔斧的,稍微吹凉就送嘴里。但耐不住人美,怎么看都是风情。
“到底什么事”消灭大半后,甘砂仍坚持自己的直觉。若是游征想跟她调情,氛围太生硬,她再嘴硬一点,也许两人又会吵起来,他不必挑这种时候撞枪口。
游征清了清嗓子,说:“你昨晚说,你弟弟是给抱走的……”
甘砂稍显意外,说:“aj让你来问的”
“不是,我只是好奇一下,你要是觉得――”
“被拐走的。”甘砂打断他,挤出苦笑,“这在我们家是禁6忌,谁都不敢提起……有个人说说,也不错。”
游征点点头。
“我小时候住的是平房,在一个小院子里。家里进户门加了一扇纱窗门,夏季白天时候一般木门敞开,只留着纱窗门通风。有天中午,我妈在厨房洗碗,我弟放客厅地板上玩耍。洗完碗出来就不见了……那个年代安保条件落后,没有摄像头,根本不知道人怎么蒸发的。大中午,院子里其他人在家里睡觉,也几乎没人看见……”
甘砂平静地说,也许时间久了,伤痛已经麻木,也或许aj带来的希望平复陈年伤疤。
游征问:“那天家里就你妈一个”
甘砂嗯了声。
“你和你爸去哪了”
她愣了下,心有微妙,以往她都是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从未有过设身处地想,那时候她在做什么,好像这是一片空白。
“在、上学吧,那时候得到学校午休的。”甘砂说,“我爸应该也在上班。”
“是吗”游征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甘砂回答方式让他起疑,“你弟弟几月份生的”
甘砂试图弥补那片空白,不知不觉跟着游征的思路走。
“十二月底。”甘砂肯定地说,她妈妈失踪后,她在父母房间寻找线索时翻到他们俩的出生证明,她没记错。
“你说你弟刚会爬,那就估摸八个月大吧,那时候应该是第二年的八月,还在放暑假……”
甘砂手一抖,云吞从瓷勺滑回汤水里,溅出几颗水珠。
游征注意到她色变,挪开眼,似乎不想再为难她。
“我只是……随口一说……也许,已经是九月开学了。”
甘砂把勺子搁回碗里,彻底丧失食欲。她轻轻摇头,“我一直没拐过盲点,我妈是老师,我和她的假期同步。如果是暑假,我应该也在家里;如果开学,她应该没空照看小孩……”
游征也没想到歪打正着,沉思片刻,说:“那就是,你记错了”
“不知道……”
游征指指自己脑袋,“受伤失忆了”
听起来挺荒诞的假设,甘砂后颈冒冷汗,她头疼一般,手掌在右鬓角抹了一把。
以前一直觉得那段记忆奇怪,如今才被点醒,原来她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出现,好像那是别人告诉她的故事,她没有任何参与感。
没再回答,她端着碗把剩下的云吞倒掉,在洗碗池边刷洗。反反复复,里里外外,动作有些歇斯底里。眼看要把碗给刷破似的,忽然右小臂被人钳制,游征不知几时来到她身旁,捉住了她。
“我说服aj跟你去做个鉴定吧。”游征一锤定音。
甘砂顺着他青筋凸显的手背,沿着手臂看向他的眼睛,眼眸晶黑,如湿润的夜,他的温柔包容了她的失措,她手臂镇静下来,点了点头。
aj在甘砂没起床前出了门,牵着阿尔法瞎逛。在乡下家犬很少拴绳子,撒开脚丫漫山遍野跑,但田园犬居多,大多走丢就沦为盘中餐,阿尔法作为村里罕见的黑背,自然受保护起来,通常只在鸭场下面溜达,追猎鸭子。保险起见,aj系上牵引绳。
一路往村门方向,晃荡到糖厂门口。阿尔法似乎有所记忆,喘3息急促,伸出舌头拼命哈拉,使劲想往门里面钻。
糖厂似乎规模不小,褐色铁门上半部分是栅栏,下半部分焊了铁皮,富有年代感。右侧老旧的“十里村糖厂”牌匾像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品。
铁门又开小门,门上有个十来厘米见宽的小口,相当于猫眼,不过是双向的。
aj拦不住阿尔法,索性由它吠着。他凑近方口往里瞧,院子中央空荡荡,昨晚那辆卡车不知所踪。
门卫室在左边,一栋像是厂房的五层建筑伫立在右边,中间道路往前延伸拐弯,不知哪是尽头。
aj从左到右,看得投入,脸几乎塞进方口里,方口高度比他矮,他得扎着马步。
再从右返回来,一双眼睛毫无预兆闯入眼帘,眼角皱纹密集,两颗眼珠如从老树疙瘩里挤出来,可怖至极。
aj惊叫,踉跄后退。阿尔法似有所觉,更加暴躁起来。
铁门上的小门被拉开,那双眼睛的主人出现门后,咧嘴一笑,金牙耀眼。正是昨晚恶言驱赶那位,但此时态度大转,一脸假笑:“小兄弟,又来找什么啊”
阿尔法先行表态,朝他猛吠。
aj弯腰抚摸它后颈,但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