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泽听罢连连顿足,连带朱殊北也叹了好几口气。
“你说你也是,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丹泽唉声叹气:“我就知晓,你先去见了晔云起准没好事!怎么就让你们俩撞上了呢!”
丹青瞥他一眼,没好气道:“缘分呗!”
丹泽无奈:“行了行了,回头跟我给人陪不是去。”
“我不去!”丹青头一撇,自斟酒喝。
“你……”丹泽拿她真是没法子,又端不出兄长的架子来,叹道,“若是爹爹还在,他一句话,你哪里敢不听。当初他给你和墨珑定亲的时候……”
说到此处,他骤然停住,因为丹青狠狠地瞪向他。
丹泽顿了顿,才缓声道:“你可能还不知晓,他回来了。”
在青丘与君子国的边界,一边还是萧萧落叶,另一边却是皑皑白雪,因风雨神不同而界限分明。
一只脚踏入雪中,发出细微的“咯咯”声,轻轻抬起,雪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足迹。青丘故土,对于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墨珑有一瞬的恍惚,仿佛看见三百年前浑身是伤的自己步履蹒跚地走出青丘地界。
那时,他每走出一步,远离青丘一步,心中都将陷他于此境地的人狠狠剜上一刀。
现在,他回来了。
他身后的老者,东里长停住脚步,不知何时已红了眼圈。
“这么多年……终于能……”他哽咽了一下,看向墨珑,笑道,“少主,咱们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墨珑微微一笑。
只有当年陪着他离开青丘,三百余年来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东里长才能理解墨珑看似平淡的这句话,背后究竟蕴含了多久酸楚。
“事事终有命定,”东里长叹道,“此前知晓你血咒能解,我一心劝你速回青丘,却想不到正是灵犀为你解了血咒。你若非执意留下,血咒也解不开,当真是机缘如此。现下血咒已解,少主,你再也不用怕那些人。”
“我从未怕过他们。以前,现下,将来……”墨珑的目光落在远方,茫茫天地之中,声音沉沉的。
“好。”
东里长胡乱抹了抹泪。
夏侯风,风一般地从他们身边窜出去,扬起团团雪尘,片刻之后,雪尘复兜转回来。“咱们已经到青丘了”他惊喜道,“真的到了!珑哥,你家在哪儿”
白曦捅捅他,示意他莫问这事。墨珑父母皆已亡故,他又无兄弟姐妹,三百余年不曾回来,哪里还会有家。
“你别挠我腰呀,痒、痒!”夏侯风皮厚,只当白曦是在给自己挠痒痒。
白曦无奈。
墨珑从小是在拓城的大司马府中长大,对他而言,大司马府自然就算是家了。但如今大司马易人,司马府中所住的是乌交鼓,不再是墨姓中人。听见夏侯风的话时,墨珑微微怔了怔,才骤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心心念念要回来,可偌大个青丘,却早已没有了他的家。
“先找个客栈歇一晚,明日我去祭拜祖坟,然后……去拓城!”墨珑淡淡道,率先往前行去。
身后,白曦没好气地瞪了夏侯风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侯风满不在乎道:“珑哥才没你这么小心眼呢。”
东里长提起拐杖,一人给了一下,然后慢腾腾地跟上墨珑。
白曦摸摸脑袋,不解道:“打他就行了,打我做什么。”
“话太多,两个都是。”
东里长没回头,声音传过来。
白曦和夏侯风面面相觑,彼此呲了呲牙。夏侯风满口钢牙,锋利如刀刃,不屑道:“你个大尾巴羊,你有牙吗”
“穷奇了不起啊!”为了展示自己的大白牙,白曦差点连口水都喷出来了。
听着身后的动静,东里长朝墨珑摇头道:“我原本还指望有小白在,小风能变聪明点,谁成想他倒把小白给带傻了。”
“进了青丘,也该给他们俩提个醒了。”墨珑微皱了皱眉头,“要不然早晚掉别人坑里头。”
“是这个话没错。”东里长转头看了眼后头那两个闹得没心没肺的傻子,轻叹口气。
在雪中前行不远,前面便是一片梅林。正逢梅花盛开之时,红梅映着皑皑白雪,灼灼其华,甚是好看。这片梅林,墨珑从前便曾来过,那时节他还是玄狐少主,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带着二、三十名侍卫巡视边界,在此煮酒赏梅,与弟兄们雪中放歌,说不尽的少年风流。
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昔日饮酒放歌的同袍,今夕却不知在何处。
墨珑甩甩头,不愿再去回想过往,看着红梅娇艳,不期然,耳畔仿佛听见灵犀的声音――“雪后寻梅……这么多梅花!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看”
只可惜灵犀也不在这里,他轻叹口气,埋头继续快步往前行去。
这时,从梅林中蹿出来一头小兽,一蹦一跳,在雪地中打滚撒欢,身上滚着全是雪,雪团子一般。白曦盯着它看着半晌:“珑哥,那……是肉球吧”肉球是他们之前在长留城捡着的一头水麒麟幼崽,并未随他们来青丘。
墨珑原只管埋头,闻言方才抬首望去,也怔了怔,那小兽虽然浑身都是雪,但模样身形还与肉球甚是相似,就是个头又大了些。
夏侯风是个急性子,撩起大步,积雪在他身后被踢成一串云烟,很快到了小兽跟前。小兽亦不认生,在他身上使劲蹭了蹭,夏侯风俯身长吸口气,面露喜色,一把抱起小兽,又抖又拍,将它身上的雪粒子都掸掉,朝墨珑喊道:“珑哥!它就是肉球!没错!”
小肉球怎得会在此间,它应该和灵犀一块回了东海才是,难道……墨珑心念一动,快步奔过来,四下张望――
林中步出一人,正是青丘风雨神灵犀,巧笑倩兮,灼灼红梅,愈发衬得她冰肌玉骨。“玄狐少主,我在此间等了你好些时日,怎得现下才来”她看着墨珑,笑问道。
再想不到她竟会在青丘等着自己,墨珑喜不自禁,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问道:“你怎得会在这里”
“在下灵犀,奉命司牧青丘风雨。”
风雨神!墨珑又惊又喜,自天镜山庄之后,他再无灵犀消息,心中对她挂念之极,竟没想到她会来到青丘当风雨神。
灵犀笑吟吟地偏头瞧着他的神情,片刻之后,笑颜如花,投入他怀中,轻声道:“我等了你好久,你怎得才来。”
墨珑亦是想念她得紧,伸臂拥紧:“我若知晓你在此间等我,我肯定早些来。”
“想不到吧!”灵犀仰头朝他笑道,“我会是青丘的风雨神。”
“确是想不到……”墨珑低头端详她片刻,不放心问道:“你的伤已全好了吧”
“有雪九和雪五,还有玄飓上仙在,早就好了。”灵犀笑道,“我想去寻你,可他们说有更要紧的事情,没想到是让我来青丘任风雨神。”
墨珑望了她好一会儿,忽伸手探向她的脑袋,灵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躲。
“……拿脑袋撞,你傻啊!”他低低道。他也是从旁人口中才得知在雪山之中,他被封入洞中,危急之际,灵犀显出龙身,以峥嵘头角硬生生撞塌雪峰,将他救出。
灵犀把他的手拿下来,笑道:“现下不是好端端的么,我才不傻。”
“傻丫头……”
未见她之前,墨珑总觉得有好些话想和她说,可现下看见她,又觉得什么都无须再说,只要她好好的就足够了。
方才不便打扰,东里长在旁等了一会儿,等这对小情侣的黏糊劲儿稍稍过去一点,才步上前来,朝灵犀笑道:“没想到你竟成青丘的风雨神,这是玄飓上仙特地安排的”
“我也不知,他们只说有个地方出了缺,让雪九送我过来。我到了这里才知晓原来是青丘。”
“早知晓你在青丘,我们就该再早点过来,都是老爷子,磨磨蹭蹭的。”夏侯风拎着小肉球,大概是太粗鲁,肉球四条小短腿直划拉,想挣扎着下来。白曦看不过眼,把肉球抱了过来,亲昵地给它挠痒痒,看着众人,欢喜道:“真好!咱们又聚在一块儿,人全齐了!”
闻言,夏侯风心里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黯淡下去,独自行到一旁。
一阵风过,吹落梅花上的雪,灵犀似有所觉察,仰头朝天际望去,皱眉道:“又有云出来了……”她初任风雨神,很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时时都关注着风云状况。
“怎么了”墨珑问道。
灵犀拉着墨珑的手,两人才刚刚见面,她满是不舍:“青丘的云都出自苍南峰,云一出来,我就得过去。”
墨珑知晓风雨神对于一方水土而言有多么重要,当下便道:“你去忙便是,现下我已回到青丘,咱们要见面也容易得很。”
灵犀仍是闷闷不乐。
墨珑问道:“我若想寻你,去何处”
“我住在苍南山最高峰上。”灵犀顿了顿,“其实我大半时辰都在天上来回跑,也很少在苍南山,还是我来寻你吧。”
“我如今还没有落脚之地,你如何寻我”
灵犀笑眯眯地把小肉球从白曦手中抱过来:“有它呢!它总能知晓你在哪儿。”
她又抬眼望了眼天边,不得不走,只得对墨珑不舍道:“或者晚间,最迟明日我便来寻你,我有好些事儿想和你说。”
墨珑点头。
灵犀转身,从腰间抖出一条长鞭,正欲腾空而去,忽又返过身来,把小肉球抛在地上,奔入墨珑怀中,用力地将他抱了抱,头埋在他胸前,轻声道:“我好想你。”
墨珑伸臂环抱住她,闻着她发间的清香,低低道:“我也是。”
两人之间这般情致切切,饶得东里长一张老脸也有点扛不住,又不能打扰,只能低头,用拐杖在雪地上划拉。白曦倒是颇羡慕,想着自己何时也能找着这么一个神仙眷侣就好了。夏侯风尚在郁郁之中,独行独远。唯独小肉球不识相,拿爪子使劲挠灵犀,要她把自己抱上。
片刻之后,灵犀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复抱上小肉球,腾空而去。
墨珑立在梅花树下,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浮云之中。
瞧灵犀腾云而去的身形,白曦愈发羡慕,扯扯东里长的袖子:“我也想学腾云。”
东里长朝天际努努嘴:“想像她这样”
白曦连连点头:“行么”
“不难,我这里有腾云术的修习法门。你每日卯时起床,练上两时辰……”东里长复将他打量了一番,“估摸着过个百八十年,你大概就能爬云了。”
“百、八十年”白曦舌头打结。
“还得看你的资质,若是资质不好,二、三百年也是有可能,这就算快的了。”
“那她怎么……”白曦指着天上,大惑不解,“她此前也不会腾云,距今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她不一样,她是龙族,上古神兽的后裔,灵根深厚,天生就会腾云驾雾。”东里长解释道。
白曦叹道:“要不说投胎也是一门学问呢,我怎么就投不到这样的人家去。”
东里长摇头:“你道这是好事!他们身上的责任可比寻常人家要大得多。就比方说东海龙族,执掌东海,统帅水族,这些自不必说,当东海出现灾祸之时,他们便要挺身而出。当年东海擎海之柱崩裂,东海水君夫妇二人可是双双以命护柱,这才免却了东海一场灾祸。”
白曦咂舌,琢磨着还是过寻常小日子安逸点,倒也不一定非得干出什么大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