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卯迟弄了鹌鹑蛋回来, 还剩下一些,赫安就用剩余的鹌鹑蛋做了道红烧鹌鹑蛋。他将鹌鹑蛋清水煮熟后捞出来, 再加入葱姜蒜小炒一阵,最后倒入老抽慢炖, 临出锅前又撒了一把白芝麻进去翻炒一遍, 盛上来时色泽棕红油亮,香味怡人。
赫安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 绥月公主应该走了, 便准备把红烧鹌鹑蛋给天越端去, 转身就看见绥月躲在厨房门前, 饶有兴趣地紧紧盯着赫安端着的那盘东西。
“司怨仙这做得是什么”绥月踱步过来, 凑近嗅了嗅, 道, “好香啊。”
赫安将红烧鹌鹑蛋护到身侧:“红烧鹌鹑蛋。”
绥月看到赫安防备的举动, 瘪了瘪嘴,道:“红烧鹌鹑蛋……好吃么”
“不好吃。”赫安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绥月看起来很文雅的一位大家闺秀, 胃口不小,这几日来蹭饭,无论赫安做了多少,她和天越总能全部吃完。因而午时那顿,赫安总会多做一些。
但每日晚上的这顿, 他用的都是厨房里剩下的食材,烧得不多,仅够天越一个人当零嘴吃, 所以他不大想分给绥月。
绥月装作听不出赫安话里有话,瞟了眼赫安身侧,道:“司怨仙下厨哪有不好吃的道理,绥月常居深海,鲜少能吃到空中陆上的东西,司怨仙可否让绥月尝一尝鲜”
绥月都这么说了,赫安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得将盘子端了出来。
绥月夹了一颗鹌鹑蛋放入口中,因为得到了满足,神情愉悦,她吃完一颗还想再夹,被赫安拦在了半空。
绥月面色微僵,随即哼笑一声,讪讪收回手。她从袖中掏出一方粉色的丝帕揩了揩手,道:“第一次吃蟹肉羹时绥月便觉着司怨仙的手艺着实不错,竟不亚于我在海里吃的那些。果然,就算区区一颗鹌鹑蛋,司怨仙也能做得那么好吃。”
赫安欲道谢,那厢绥月又开口道:“难怪帝君要将司怨仙留在重元殿,有这么好的厨艺谁都会喜欢的罢。”
赫安心瞬间跌到了谷底,他牵强地一笑,道:“绥月公主和帝君喜欢吃小仙做的东西,小仙很荣幸。”
绥月眼皮一掀,道:“我听说司怨仙思慕帝君是……我理解的那种思慕吗”
赫安抿唇不答。
绥月不在意,她艳红的嘴唇轻启,继续道:“帝君乃天界创立伊始的第一批神仙,为捍卫天道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乃是与天地共主其名的神,是天道的象征。司怨仙可有想过你的感情违背伦理,是天道绝不允许存在的。”
她走近一步,伸手从盘子里又夹了一颗鹌鹑蛋放入口中,凑到赫安耳边,低声道:“司怨仙厨艺委实不错。绥月今日探过帝君的口风,帝君觉着冬宫天寒,饭菜从玉安居端来冷了就不好吃了,为了能吃到热乎的饭菜,这才在重元殿内搭了个厨房。”
绥月挨得近,赫安能闻到她身上的胭脂味,本该是香味,赫安却觉得异常刺鼻。
上一世绥月也曾跟他说过差不多的话,那时他已经很难维持体内怨念平衡,绥月一番话驱使他体内的怨念疯狂冲撞,他对夕忌塔内被镇压的那部分怨念的控制更加稀薄,以至于没过多久夕忌塔.崩塌塔群瓦解了。
也许是因为听过一次,这次绥月说完赫安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敛去了眸中神采,阻止绥月夹取鹌鹑蛋。
赫安将盘子藏到身后,道:“剩下的留给帝君罢。”
绥月不屑地一哼,又用帕子擦擦手,道:“司怨仙若只找个地方施展厨艺,西海随时欢迎你,还请司怨仙放过帝君。”
赫安恍惚间想起团乌说过的一个词——火夫。他刚回荒脊之地时,团乌以为他到天界是去当天越的火夫的,没想到现在倒竟真的坐实了这火夫的称呼。
赫安不想跟绥月继续纠缠下去,轻叹口气,道:“说什么放过不放过的,小仙早就放下了。公主仙姿玉质,秀外慧中,公主同帝君乃天作之合,必定能受到天道眷顾。”
绥月神色骄矜,满意地点了点头。
赫安欠了欠身:“小仙将这盘菜给帝君送去,公主慢走。”
赫安未等绥月作回应,端着红烧鹌鹑蛋径直走出了厨房。他刚踏出厨房,余光瞄见了一个红色的身影。偏头看去,便瞧见抱臂倚在门旁天越帝君。
赫安莫名紧张起来,低声唤了声:“帝君。”
天越轻颔首,瞥了眼赫安端的盘子,问道:“这次做的什么”
“红烧鹌鹑蛋,”赫安道,“撒了些白芝麻,提香。”
厨房里的绥月听到动静,小碎步跑了出来,看见天越后,摆出她最招牌的笑,问道:“帝君何时来的”
天越没看她,而是紧紧盯着赫安,道:“你放下的东西,能再拿起来么”
赫安从天越眼底看出了一抹忧伤,又看不透彻,他将手里的盘子放下去些又端回到原位,有点木讷道:“不重就可以。”
天越神情瞬间舒展开来,主动端过赫安手里的盘子掂了掂,道:“不重,一点都不重。天暗了,先回寝殿吧。”
赫安点点头,跟到了天越身旁。
两人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绥月殷切的呼唤声:“帝君……”
听到呼唤声后,天越稍稍顿足,连头都懒得回,他淡淡道:“重元殿内食材不多,公主往后还是少来罢。”
赫安诧异地望向天越,却得到天越一个温柔的浅笑,包容了赫安先前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赫安不由自主地也笑了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静静无言。
这一刻也许是虚幻的,但转瞬即逝的虚幻终究也比贫瘠的现实好上千百倍,这一刻,赫安心甘情愿地沉沦。
上一世赫安从没见过天越进食,所以并不知道天越会那么贪嘴。赫安起先不理解天越那日对为何对绥月态度冷淡,后来天越让赫安连续做了几顿红烧鹌鹑蛋,赫安才知道天越在为没能吃到第一颗鹌鹑蛋而介怀,赫安变着法子做了好些新菜式,这才将天越哄好。
那日之后,绥月公主果然来得少了。之前赫安碍于绥月公主,几日都没有对净壶下手,眼下绥月公主不常来,他又起了念头想偷拿净壶。
赫安午觉醒来时,透过半开的窗瞧见天越在药田内打理草药。药田离窗户很近,天越半弯着腰,一抬头就能看见屋内的动静。
净壶就在书橱顶上,但床和书橱分布在房间两边,赫安就这么大大咧咧走过去定会被天越发现。赫安忽然想到昨日天越让卯迟去广寒宫讨了几只兔子回来,彼时正养在偏殿。他思索一番,摇身变成了一只小白兔,悄咪咪跳下了床。
赫安谨慎地看了眼窗外,天越依旧低着头,并没有发现他。他小小松了口气,贴着墙边往房间另一头走去。屋内摆件不多,他走到书橱下又回头看了眼窗外。
窗外,天越捻着一根油绿的草枝端视着,赫安在的这个角落正好被桌案挡住,天越应该不会注意到他。
赫安自信多了,竖起两只前爪趴到书橱最矮的那间隔层上,后腿用力一蹬,爬上了第一层,他紧张兮兮地回头看了看,见天越还没有发现他,这才往更高的隔层爬去。他每爬上一层都会回头看一眼天越,确保安全后才会继续往上爬。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爬到了最高层,眼看再往上一层就能拿到净壶了,赫安这次回头,却没有看到本该在窗外的天越。
赫安吓得毛都竖起来了,下一刻,寝殿的门打开了,天越回来了。天越进屋时还带了几株草药,应该是刚从药田里摘的。
赫安将僵硬的身子扳正,小幅度挪动,缩成了一团,努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毛绒球装饰品藏在最高层的橱柜里。他的正上方就是净壶,只要等到天越背过身去看书时,他再往上一格,就能拿到净壶了。
但赫安不晓得自己变的这只兔子后由于身体太过肥硕,即便裹成一团也没法将整个身子都挤在一个隔层里,反而还余了大半个身子在外面,十分显眼。
天越其实在窗外就看见有个雪白的毛团从被子里跳了出来,他看着毛团一点点地靠到书橱下,又一点点地爬到高处,生了坏心想要逗逗这毛团。眼下这只毛团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圆球躲在书橱最高的那个隔间里,小身子瑟瑟发抖着,带动后背的毛微微浮动。虽说是个毛球,而那两只粉白的长耳朵耷拉在身侧,显然是被遗忘了。
天越唇角一勾,故意越过那团毛球,将书橱最顶上的净壶拿了下来,他用袖子掸去壶身的灰尘,刻意道:“放这会落灰,”随即转手将净壶放到了书橱最底下的那间隔层里,“这里应该好些。”
作为毛球的赫安身子一抖,险些显出原形来。忽而又想起自己现在是个摆设物,不能让天越瞧出端倪来,遂屏住呼吸,将兔耳朵尖儿往身子底下压了压。
他的小动作天越都看在眼里,天越抿唇一笑,将那白毛球提了起来。
赫安身子一轻,他慌张地扫了眼天越,用长耳朵挡住了自己的脸,后腿乱蹬了几下,最终无奈地耷拉了下来。
“兔子怎么跑房间来了,”天越伸手捏了把白兔子软乎乎的小肚皮,笑道,“挺肥的,不如今晚就吃这只吧。”
赫安一个激灵,前爪在空气中比划两下,将肚子上作祟的那只手拍了下去。
天越道:“这么活泼,肉肯定也有嚼劲,不如先把毛拔了,一会儿司怨仙能早点做完。”末了,拎着兔耳朵就往外走去。
赫安这回吓得疯狂挣扎起来,肥胖的身子在空中剧烈扭动。天越见他挣扎得厉害,揪住兔子身子后面那颗圆绒球轻轻揉捏。兔子尾巴本来就是一个敏感的东西,天越这么一捏,赫安整个兔身痉挛了一下,一个回旋踢,踹松了天越手上的力道,“呲溜”一下蹿回到屋子另一边,跳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后头天越跟了上来,故意压低嗓音低呵道:“小兔子莫吵醒了司怨仙。”
赫安刚钻进被子,天越大掌已经袭了上来。赫安感受到触碰的瞬间,嘤咛一声,变回了原形。这一变回原形更糟了,天越那大掌所按的地方,正好是赫安滚圆的臀部。
天越感受到手掌触感的变化,稍稍一顿,继而用力抓了一抓。
“帝君!”赫安倏尔起身,满面通红,但他又不能让天越知道他是那只兔子,只好退到墙边,问道:“帝君有事么”
天越装作还在寻找兔子,扫了一遍床榻,道:“今晚的食材溜到了床上。”
赫安精神紧张,掀开被子找了又找,什么都没找着后,道:“帝君看错了,床上没有兔子。”
天越:“司怨仙怎么知道是兔子”
赫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忙捂住嘴,他余光瞄见天越嘴角玩味的笑,恼羞成怒道:“帝君早就知道了,为何还要……还要愚弄小仙!”臀部还留有那天越一抓留下的酥麻敢,他心慌意乱却又不好意思挑明。
天越笑意渐浓:“只是觉着手感不错。”
天越说得很模糊,没有说清楚是兔子手感好还是赫安手感好。天越大半身子挤上了床,两人挨得很近。赫安羞得埋下了脸,头皮却依然能感受到天越两道灼热的视线,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瓮声瓮气道:“小仙去延尧神君那讨些干茶花回来泡茶。”
他迈出两步,见天越也跟了上来,便又补道:“小仙很快就回来,帝君在殿内等着便好。”接着不等天越回话,逃也似地出了房,离开了重元殿。
赫安一路小跑,竟也不觉着冷,他一心想着赶紧逃离天越的气场范围出来透透气,等跑过连接冬宫和天庭花苑的那座桥才慢下脚步。他回头发现天越真的没有追出来时,心里小小抽痛一下,又很快被他藏了下去。
赫安从万象府里出来时已临近傍晚,赫安怕天越等他的做的饭等得着急,便没有走长廊,而是穿过一片竹林抄小路回冬宫。
这条路上树木繁多,路窄且难走,这种地方很少有神仙愿意走,但赫安颇为熟悉。以前他常悄悄跟在天越后面,花苑长廊太过宽阔不方便隐匿行踪,赫安便都走的这类小路。几千年下来,他已经把天界所有的小路探得一清二楚了。
赫安正在走的这条路上栽满了翠竹。春风拂过,竹林飒飒,漾起一大波竹浪。
赫安轻车熟路地沿着以前探路时留下的标记走着,走到冬宫范围内时,忽然听到一些动静,像是砍击竹子的声音。
赫安顺着那声音望去,便瞧见一少年郎挥舞着手中的镰刀,在砍击着竹下冒头的冬笋。
赫安走近了些,看清那少年郎的容貌后,笑着唤道:“渝峭仙子”
渝峭百忙中扭头看了眼,发现是赫安后,神情有一瞬的飘忽,随即揩了把汗,半直起身来咧嘴笑道:“好久不见了啊,司怨仙!”
赫安笑答:“也就十几日。”
渝峭憨笑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司怨仙最近在做什么”
赫安道:“没什么,无非做做小菜读些书。倒是渝峭仙子,刚来到天界没什么朋友,平日都做些什么,怎么想到来挖冬笋”
“司怨仙会做菜”渝峭先是反问,见赫安点了点头,就又道,“我就到处逛,今日在竹林里看到新笋,想到以前在军营时,冬天就吃野生冬笋充饥,香香脆脆的,我那时最喜欢吃了,于是就想砍点回去吃。司怨仙既然会做饭,不如来教教我,这笋怎么找了半天只有零星几颗,个头还都特别小。”
渝峭彼时一只手提着镰刀,另一只手还搭在地里的冬笋上,那冬笋露出地的那部分被砍了一半了,歪着身子摇摇欲坠。赫安再看渝峭身边那些已经砍下来的被随意堆放在一边零零散散的冬笋,心下了然。他走过去拾起一根冬笋,拍了拍上面的泥灰,道:“笋不是这么割的,你这只割了一个笋尖,下头大半都还埋在土里,必须整个挖起来才行。”
赫安走到渝峭身边拿过渝峭手里的镰刀,用镰刀将那节被割了一半的笋周围的土全部刨开,露出大半个笋身,然后镰刀头向下一凿,再用力往上一撬,就将整根冬笋挖了出来。
旁边渝峭一脸钦佩:“司怨仙太神了!”
赫安“噗嗤”笑了一声,道:“以前碰巧挖过笋。”
赫安又帮着渝峭挖了一些笋,忽然想到那日满月宴上自己醉酒的事,问道:“我那日满月宴上醉了后,可有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我是……怎么回去的”为何会被天越帝君带去重元殿。
渝峭飞速瞄了眼赫安,红着脸:“司……司怨仙记不得了”他声音飘忽不定,很没有底气。
赫安微微蹙起眉头,狐疑道:“渝峭仙子可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不知,”渝峭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
赫安眼睛微眯,凝视了了渝峭许久,将渝峭凝视得心虚地别过了脸,才幽幽叹口气,道:“罢了,不过渝峭仙子得告诉我,帝君何时发现我,将我接回重元殿的”
“你喝醉后,我想送你回去,路上偶遇帝君,帝君就将、就将你接走了。”渝峭满嘴胡话,说得磕磕巴巴,为了不让赫安发现他话里的漏洞,愣是没敢直视赫安。他猛然想到什么,又问:“听闻司怨仙现下住在重元殿”
赫安抿了抿唇,道:“渝峭仙子如何得知”
“之前听倾月阁的仙侍说过。”渝峭道。
“倾月阁”赫安重复念了遍。倾月阁是绥月公主住的寝殿,也就不奇怪倾月阁的仙侍会知道这回事。赫安瞥见渝峭泛红的耳根,调侃道:“你喜欢绥月公主”
“不、不是!”渝峭脸涨得通红,“绥月公主那么漂亮,我只是……仰慕她!”他“仰慕”二字咬得极重,似乎在急于掩盖什么。
赫安轻笑一声,道:“ 那你要努力呀,”想了想,又笃定道,“一定得努力啊。”
赫安心知肚明最后绥月公主极有可能还会是重元殿的帝后,但即便这样,他也不甘心看到天越和绥月完婚的场景。死前重元殿喜庆的场面还印在赫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一幕晚些、再晚一些到来。他知道鼓励渝峭的做法很不厚道,但出于私心,他也想让自己舒心一些。
渝峭倒没听出什么来,依旧沉浸在自己害羞的情绪之中,他捂住烧得滚烫的耳朵,一不小心将泥块黏在了脸上,扭扭捏捏道:“司怨仙莫开我玩笑!”
赫安于是不逗他了,将正在挖的这颗冬笋从地里掘了出来,又从方才挖出的笋里挑了几根,道:“这些我拿走,其余的渝峭仙子带回去烧笋干吧。”
渝峭感动地点点头,遂抱着一怀抱的冬笋同赫安道了谢。
赫安出来了两个时辰,回到重元殿时已经过了他平日烧菜的时间,主殿内已经点起了烛灯。
赫安将冬笋抱去厨房,正好碰见了烧水的卯迟,卯迟告诉赫安,他刚离开重元殿不久,绥月公主就来了,似有什么要紧事要同帝君协商,在这呆了一下午,现下两人还在主殿议事。
赫安本想等水烧开了,用今天从延尧那讨来的干茶花泡壶茶再回主殿的,但总是心神不宁,没等热水烧好就往主殿走去。</p>
到主殿门口时,赫安鬼使神差地没有推门进去,而是悄悄靠到了门边。
他站的位置正好处于门板与墙面相接的地方,留着一条缝,将将能看到里边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