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亮堂宽敞的屋子因为门窗紧闭徒添了几分昏黑, 青罗帘幔无风自动,墨兰织锦长毯平铺在地上, 中央正摆放着一个构造精巧的繁雕拢花四兽头香炉。
袅袅白雾正从四只兽头的张开的大嘴中缓缓溢出,连那青色獠牙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兽面也不再觉着狰狞可怖。
沈浣随在楚湛身后走进屋子,一双明媚的杏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物件, 看了一圈却觉得似乎没什么东西能特别吸引她的注意。
楚湛径自转着轮椅朝着书案行去, 伸出手将窗户打开,顿时万千阳光泄入屋内,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温暖气息, 混着淡淡的薄荷香,倒是十分清新怡人。
那阳光出现得突然,沈浣柳眉微微蹙起, 下意识地抬起手欲遮住眼睛,却无意间瞟见了书案上那摆在砚台旁的一盏花灯。
她在来太子府之前便特地了解了一些关于楚湛的事,依着楚湛那清冷高傲的性子,寝院里断然不会出现这样一盏花灯。
稍缓和了一会儿,沈浣觉得双眼总算适应了那刺目的阳光,于是怀着心中的疑惑抬起腿朝着书案的方向走去。待走至书案前,她总算见着了那花灯的全貌。
那花灯看上去似乎已有些年头, 原本应光洁柔白的绢面已泛着淡淡微黄, 金丝玉瑙缠枝灯柄倒是泛着微闪金光,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青绿色的玛瑙折射出璀璨耀眼的华光。细长的流苏穗不染半分尘埃,依旧鲜艳如初。
看得出来, 这盏花灯是经过悉心清理的,否则怕是早已蒙上了灰尘,哪能除了那微黄的绢面,看上去倒和崭新的一般。
一路走来,整个沁兰院没见着一个仆从,依着楚湛的性子,恐怕这盏花灯便是他亲自擦拭清洁的。
沈浣紧紧地盯着那微黄的绢面,每一面上都绣着的淡紫色的兰花,瓣瓣娇艳欲滴,看上去就像是真的一般。她下意识地攒紧双拳,却觉得喉咙有些微痒,脑子里却突然闪过楚湛方才说起的那句话。
方才她问楚湛为何在院子植这么多的兰花,当时他回答说:“倒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对孤而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罢了,所以便格外珍重了些。”
所以,若是她猜得没错,这盏花灯便是这一切的根源。可是依着楚湛的性子,断然是不会买盏花灯回来日日夜夜小心擦拭着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这盏花灯许是他从别人那儿拿来的,又或者是某个人送给他的礼物,所以他才会如此珍之重之。
而这盏花灯的原主人,几乎有十之八九的可能性是个女子,毕竟只要无龙阳之癖,世上哪会有两个男子之间以花灯作为礼物赠送。但是楚湛才和顾如霜成婚不到半年,而这盏花灯看上去已有四五个年头了,那么那个女子断然不可能是顾如霜了。
依着时间来看,那么当时的楚湛还未认祖归宗成为太子储君,只是个穷酸秀才罢了。莫非,楚湛的心中还记挂着当年的那个女子,所以才将自己的寝院里种满了兰草,甚至连院子的名字都带上了一个“兰”字
沈浣垂下眼看着那盏精致小巧的花灯,眸光一沉,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微黄的绢面,细腻如水葱的手指竟比绢面还要白嫩几分。
她倒是十分好奇,当年那女子究竟是何人,竟能引得太子殿下惦记这么多年呢,若是能借此离间顾如霜与楚湛之间的感情便再好不过了。
楚湛将窗户打开,转过身却见着沈浣紧紧地盯着自己书案上的那盏花灯,心中不免一紧,声音也拔高了些,冷声道:“沈姑娘在做什么”
他知道沈浣的身份绝不是只有神医之徒这么简单,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而他如今在尚未完全掌控局势的情况下,只能先提防着沈浣的一举一动。
他这辈子活得还算坦荡,可偏偏有一件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告知世人,那便是顾如霜便是当年打断他双腿之人。
这些年他一直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除了信阳王府的那几人世间再无旁人知晓,信阳王为了保住女儿性命,断然会堵住那些人的嘴,可是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
他甚至无法想象,若是有朝一日此事公诸于世,那么顾如霜是否还能保得住一条命。谋害王嗣,乃是要灭族的大罪,他此生唯有将这秘密永远埋在心底,才能护得顾如霜一世周全。
可是若是让沈浣知晓了这件事,那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了,届时楚尧定然会借此事发挥。他绝不让这种事发生!
沈浣微微一愣,忙低下头一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竟握着那花灯的灯柄。她倏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朝着楚湛行了个礼,声音却不卑不亢,缓声道:“民女瞧着这花灯好看,心中一动,便下意识地抚上了这花灯,还望殿下见谅。”
楚湛行至她的跟前,握着那花灯的灯柄,将它提起,嘴角勾起一抹笑,双眼却冷淡至极,毫无温度,缓缓开口道:“孤不喜欢别人碰这屋子里的东西,沈姑娘初来乍到许是不晓得这些规矩,不知者倒也不怪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听着有着令人如沐春风之感。沈浣下意识地垂下眼看着楚湛,见他面容带笑,心中却升起了几分惧意。
那张俊美白皙的脸庞上明明带着笑意,可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像是一道道冰棱,似乎是要将她直直刺穿了一般,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得不寒而栗。
沈浣攒紧医药箱上的背带,面色倒是无甚变化,只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民女下次定当注意。”</p>
说完便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楚湛道:“劳烦殿下坐在书案前,然后将右手的袖子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