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余安楠沉声说,“这种事不可能放得下。”
“所以你就把怨气全发泄到小语身上”外婆一针见血,“她那时候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她有什么错”
余安楠静默着替她擦头发,没有反驳。
“你想就这么折磨你自己,我这个当妈的不好说什么,可你看看你这三年都做了什么接了枟桉的生意整天在海上漂着不回家,你说事业为重,我不怪你,但你一走就三年没回来,连我这个当妈的一年都见不了你几次。”
余安楠绷着面皮:“我不能让枟桉的生意废了,那是他最后留下来的东西。”
“那小语呢”外婆厉声质问,“小语是人,还是枟桉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你看看你是怎么对她的三年来不闻不问,你还是个母亲吗”
“那我应该怎么办”余安楠破了一个音,“要不是她,枟桉——”
“你又来了,除了自欺欺人,你还会什么枟桉的死难道真的和小语有关系你这三年到底在骗谁”
余安楠死死抿起嘴唇。
“小语是枟桉最后的血脉,你这么对她,枟桉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
余安楠身体一僵,不自觉转头看向周厌语。
周厌语白着一张脸站在桌边,瓷娃娃似的,眼睛漆黑。她和周枟桉长得太像了。
余安楠撇开眼,眼眶红了,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周厌语抬了下脚,最终还是没有迈出去。
门关上后,外婆脱力似的冲周厌语招招手:“小语,过来。”
周厌语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爸爸的死不关你的事。”外婆拍着她的手背,想要安慰她,“是你妈死心眼,下次我再说说她。”
“外婆。”周厌语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已经习惯了。”
“你这孩子……”外婆摇摇头,叹息,“苦了你了。”
-
隔天一大早,外婆又和余安楠吵了一架,连迟芒都听见了,她苦着一张脸,想尽办法逗周厌语开心,后者始终保持着一张没有生气的脸,从头到尾一个字没有再说过。
吵完架,余安楠转头就借口说周厌语还有课要补,当机立断把周厌语带走了。
她没有开车,反而绕路带周厌语去了机场。
周厌语登机时心里倏地一悸,险些没踩稳摔下去,被余安楠一只手扶住了。
周厌语停顿住,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针似的,扎进余安楠心里,她收回手,不再看周厌语。
余安楠订的是高级舱,里面就她们两个人,东西全安顿好之后,余安楠终于主动开了口。
“落地点是b市。”她说。
周厌语回过神:“b市我们去b市干什么”
余安楠冷淡道:“我给你办了转学手续,新学校在b市。”
周厌语脑子一懵,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站了起来。
半晌,她才难以置信地重复:“转学”
余安楠并不在意她的想法:“你的东西我已经让助理去收拾了,明天就能送到b市。”
“不是,”周厌语逻辑都快跟不上大脑思考了,“你给我办了转学手续什么时候你没有经过我同意就给我办了转学”
余安楠冷笑:“经过你同意你会同意吗为了你那个骗子男朋友”
“他不是骗子!”周厌语下意识反驳,“你怎么能随口污蔑别人”
原来昨天一整天余安楠都没提她谈恋爱的事是有原因的,都在今天等着她。
“他不是骗子,难道你是骗子”余安楠讥诮地反问,“无论你们谁是,我都不能让你们离得那么近,我不可能把你放到一个骗子身边。”
“我说了他不是骗子。”周厌语气到身体发抖,“他只是骗了人贩子而已。”
“那只是你的说法,是不是真相也是你说了算。”
周厌语气到脑子疼,她嘴唇颤抖,几乎说不出话。
“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关心我为什么在我终于摆脱那些冷眼和嘲讽的时候才来虚伪地关心我为什么在我终于拥有了朋友的时候才来做作地关心我”周厌语说,“你是真心关心我吗真心担心我会被骗吗”
“你是我女儿。”余安楠无动于衷。
“你现在说我是你女儿,现在才说……”周厌语看着她,像是要哭,“你为什么不早一点说我是你女儿我被全校冷嘲热讽的时候,你在哪儿”
余安楠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在海上做生意,看见我的电话,你从来都不会接,哪怕你那会儿什么事也没有。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但她却宁愿骗自己是余安楠太忙,只有这样,她才不会那么难过。
“我不转学。”
周厌语重新坐回去。
母女两沉默了很久。
飞机上无法打电话,周厌语只能难挨地等到下飞机。
刚下飞机,她就想去买回l市的机票。
余安楠在她身后说:“我会留在b市,直到你高考结束,选我,还是选你那个男朋友,你看着办。”
周厌语的脚步被钉在原地。
-
周厌语机械地重复着一个动作,给谢酌拨号,对方关机,挂断,再重拨。
不知道拨到第多少个,那头终于接通了。
听见谢酌声音那一刹那,她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谢酌……”她颤着声音喊他。
谢酌声音听起来格外疲惫,却在听见她声音时立刻紧绷起来:“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怎么哭了”
“我没哭。”周厌语哑着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要哭的节奏,她强行忍住,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往自己心口剜了一刀,“谢酌,我……我要转学了,我回不去了。”
那头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噪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一块儿,有人大喊:“医生!她醒了!她醒了!”
周厌语只来得及听见谢酌咬着牙说“周厌语”三个字,通话骤然中断。
断掉的通话像是南极碎裂的冰山,冰块轰然坠落进大海,一层一层剥落,冰屑彻底融进海水,再也找不到一点存留的痕迹。
周厌语手足无措地看着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她恨不得捏碎手机,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关机为什么
余安楠站在门口,霜寒千里:“电话打完了”
周厌语把手机收到背后:“我还没说完。”
“那就是打完了。”余安楠不近人情,“手机给我。”
周厌语咬着嘴唇,不肯让步。
“我让你打电话是说分手,不是让你告诉你那个骗子男朋友你现在在哪里。”
“他不是骗子!”周厌语反驳,看着余安楠毫无波澜的脸,她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嘲弄的表情,“要说骗子,妈,你才是骗子。”
把她骗去老家,骗上飞机,骗来b市,利用她极度渴求母亲留在身边的欲望,骗得她主动钻进这个牢笼,她被困住,进不得,退不得。
余安楠像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手机给我,要不然你现在就回l市,就上你的学。”
周厌语猛地抬眼。
余安楠继续说:“但是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回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当然做的出这种事。
周厌语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最终煞白一片。
“你真狠。”她说。
没收手机之前,周厌语给顾弥打了一通电话,仓促地解释转学的事,新学校她也不知道在哪儿。顾弥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干涩地安慰她没关系,就一年而已。
周厌语反而平静了下来,忽然间想到什么,又急促地补充。
“替我和谢酌说一声,我会找机会回去见他,道歉的话我也会亲口和他说。”
她感觉自己像个人渣,明明先离开的是她,却又不想放开那个人的手,眼角发热,她回过神,还有些话没说完。
“他……他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其实脾气特别不好,他生气的时候,要是正好有人撞上去,他真的会打人……”
听到这,余安楠皱了下眉。
周厌语没看她,继续说:“他上次打人还是因为我,有人找了八中的人想去我家门口守株待兔找我麻烦,被他发现了,他就先解决了。”
“但是他不乱打人,生闷气时会先闹失踪,其实就是去网吧看狗血电视剧,要是他哪天生气不见了,你们记得去网吧找找……不过他一般不会轻易生气,这次……”
“他喜欢喝可乐,最好是肯德基的可乐,也喜欢看动画片,越幼稚的越喜欢。他还特别喜欢往我桌肚里塞零食和小礼物,这个习惯估计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你和许开升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有时间替我清理下桌子,免得零食在里面烂了。”
“他对疼痛不太敏感,有时候受伤了自己都不知道,这么拖着不行,一定要记得带他去医院看看。他偶尔会头疼,头疼的时候会趴桌上睡觉,他睡觉那会儿千万别碰他,他很可能会卸了碰他那人的胳膊……我他就第一次捏了下我手腕而已,之后他再头疼想睡觉的时候会握着我的手睡……”
“他爸妈的事都别问,对了,有个叫祝棠的男生喜欢去l市找他,他不喜欢祝棠,每次看见祝棠都会不高兴很久,这个庄闻知道,可以让庄闻在n市盯着祝棠,哪天祝棠请假不上课了,麻烦你们帮个忙,拖着别让谢酌回家太早,祝棠会守在他家门口等他。”
…………
一次说了太多,周厌语感觉嗓子都发干了,偏头,发现余安楠正安静地站在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察觉到她的目光,余安楠转过头。
周厌语说了太多,最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顾弥在手机那头听得心里发酸,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开口。
周厌语稍稍打起精神,想要尝试露出一个笑容,试了几次没成功,忽而想到就算真笑出来了,顾弥也看不见,于是只得打消念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她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很喜欢他,以后也会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我一定会回去找他,然后亲口告诉他。”
-
b市重点高中禁止携带手机,进校时需要全身检查,全校都没带手机,周厌语半路插班,根本融不进班级,她也不想浪费时间浪费精力那么做。
她安安静静地学习了大半天,中午,余安楠过来接她回家吃饭,她发现余安楠脸色特别不好。
周厌语没说什么,路上听见她手机响了好几次,都被她摁断,最后一次她直接拔了电话卡,扔到一边。
周厌语愣了愣,这么粗暴的行为不像余安楠的风格。
余安楠路上去办了张新的电话卡,周厌语坐在车里,盯着那张电话卡看了会儿,倏地想起她曾经用谢酌手机给余安楠打过电话,后来挂断电话就被余安楠拉黑了。
她的心脏狠狠一震,忍不住猜测,刚才那几通连续不停的电话,该不会都是谢酌换着手机号打来的
越这么想,越有些冷静不下来,她看了眼窗外,余安楠还在店里办手机卡。
她忍不住倾身过去,捏住那张小小的电话卡。
谢酌会继续往这个号码上打电话吗会知道余安楠已经要换号码了吗
她攥紧手,手机卡硌着她的手心,不疼,却叫她恍惚以为攥住了谢酌的手指。
-
余安楠说留在b市,当真留了下来,早午饭她亲自下厨,她还记得周厌语喜欢吃什么,饭菜都是她爱吃的。
周厌语看见了也不说话,吃完之后会客客气气说一声谢谢。
第一次说,是转学第一天的早上,余安楠背对着周厌语,周厌语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连续两天,周厌语都没有和班里同学说过话,她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偶尔看着旁边空出来的座位发个呆,就好像那里坐着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人。
班里同学觉得她古怪又可怕,不大爱接近她,她倒也落了个清闲。
第二天下午,正是晚自习上课之前的时间,有人过来告诉她,后门有人找她。
周厌语以为是余安楠,本来不想去,那人说来的是个男生,姓谢。
周厌语脑袋一片空白,手脚都僵硬了,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忍了两天的眼泪险些没控制住,她冲出门,扶着二楼栏杆就空落落地跳了下去,差点没把班里人吓死。
周厌语从没跑这么快,她能感觉到心脏在坚持不懈地抗议,可是她不想理它。
一定是谢酌,来的人一定是谢酌。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