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鹤大师的遗体火化之时, 闻辛便和寺里的其他僧人一样, 在底下跪着。
只不过其他僧人都在默默念诵往生的经文, 一个个红了眼眶, 有那压不住的, 更是直接哭了出来。
唯有闻辛,在最前头, 最靠近天鹤大师的位置,抬抬头就能看见烈烈火焰,始终不肯低头不说, 面上更是无悲无喜。
听说自从天鹤大师过世,她便没有掉过一滴泪。要知道, 便是先前她的狗中毒,她都半夜哭闹了一场。现下对她来说, 天鹤大师这么一个如师如父的人过世了, 她却一声悲鸣都没有, 不免让旁观者觉得齿冷。
天鹤大师的尸体在火中被烧成灰烬,唯有几颗佛舍利是他最后留给世间的东西, 这几颗舍利被锁进了佛堂, 和前几任主持的舍利分开存放, 一同庇护着白云寺。
天鹤大师的舍利进堂后闻辛便告了病,对于天鹤大师的身后之事再无参与,僧人里自然是不免议论的。只有一个小沙弥,虽然红肿着眼,却不与这些僧人一道暗暗指责闻辛忘恩负义。他看着这些口中殷切的大和尚, 心想他们怎会知道,在天鹤大师舍利进堂的那天晚上,闻辛便摸了进去,磕足了一百个响头,将额上磕得鲜血淋漓。所谓的告病不出,不是嫌麻烦,只是真的病了罢了。一百个响头,任她多么身强体壮,病成什么样都不奇怪呢,更不用说她似乎因为哀痛过度犯了心悸。
这一切,他们都不知道,慧缘却知道。可慧缘也没有与僧人们分辨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闻辛实在是个很古怪的人,他能知道,是因为闻辛愿意让他知道。而这些僧人传成这样,归根结底是闻辛与他们并不相熟,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天鹤大师过世的一个月后,闻辛的病还是没有全好。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头上的疤还没消,身上趁虚而入的风寒也只将将养了一半,好在心是不疼了。浔阳侯家在这时派了许多人马来白云寺,说是要接大小姐回家了。
浔阳侯抬了好大的一顶轿子,想来是勋贵家不违制下最华贵的轿子,抬轿的轿夫个个身强力壮,身上的衣裳也是崭新。跟在轿子前后的侍卫身姿挺拔,五官端正。轿子前的两个仆妇身体健壮,姿态大方。还有两个钟灵毓秀的丫头,行过礼后亦是含笑而立,即使看见了她头上绑着的带子,也只是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有人远远看着,和闻辛发出了相同的感慨:浔阳侯府好大的气派。
浔阳侯府拿出这么大的气派来接他们的大小姐,一位十年来从不曾亲自上门或打发仆妇看上一看的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呢
接人的仪仗直接到了闻辛跟前,用了人力的轿夫便是为了让闻辛一步路都不用走。寻常时候,勋贵人家便是有这个财力也不能这样入山门,只是怕坏了规矩,以后人人都这样,扰了佛门清静地。也不知浔阳侯家与新主持怎么说的,竟是让新主持同意了。
闻辛看着,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打算,不管浔阳侯府是什么打算,她只记得老和尚说的那句话,他让她回浔阳侯府去呢。就算浔阳侯府是什么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上一闯。
闻辛抱起了小玉。
看到这只大狗,有个容长脸的婢女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记得自己不能贸然出头,便转过头看了身后的仆妇。那仆妇的眼神在小玉身上顿了顿,神色未变,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最后容长脸的婢女便露了笑,对闻辛道:“小姐请上轿。”
既然她们不阻拦,闻辛便当没看见那些眉眼官司,抱着小玉要上轿。健壮仆妇尚未来得及伸出手扶她上轿,她已经轻轻松松地一跃而上,掀门而入,姿态轻松得不像怀中抱了只快比她还高的大狗。
闻辛入了轿子,便不再管外边的事,那些下人怎么看待她这个在白云寺中待了快十年的大小姐,她也不怎么在乎。她只垂眼逗狗,直到听着外边声响,知道轿子大概行到哪处了,才心念一动,掀开了帘子。
一众僧袍之中,果然站了个小小个子的沙弥,额间一点观音痣。就像她等着他一样,他也等着她,等着这么匆匆一眼,权当拜别。
到了白云寺山脚之时,闻辛被请下了轿子,原来是要从人轿换成更快速稳当的马车,因着承托的力量大了,轿子也换成更大更厚实的轿子。两个婢女跟着闻辛上了轿子,两个仆妇则上了后面紧跟着的车轿。
这车轿里布置得处处体贴奢华,不止坐的地方铺了舒服的毛皮,地上也铺了毯子。中间设了小几不说,两边还有柜子几排,不知放了什么东西。
容长脸的婢女从柜子里拿出杯子和茶壶,倒出碧色茶汤,茶水冒着白色烟气,居然还是热的。
另一个鹅蛋脸的婢女则一直低眉敛目,此刻从另一侧的柜子里拿出几样点心和果脯,统一放到那八宝攒心盒里,将食盒盛上小几。
容长脸的婢女本是在等闻辛主动发问,可自从见到闻辛,她便不怎么说话。春华却不敢也跟着一声不吭,怕事后被认作怠慢,只好将茶递上,垂首道:“奴婢春华,请小姐用茶。”</p>
闻辛接了她的茶,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记她的模样,又看向了那个鹅蛋脸的婢女:“她华,那你又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