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道:“你想怎样”
颜婳笑了笑。
明明还是熟悉的笑靥,却让晏师清无端感受到不祥。
颜婳慢慢握紧手指,有些事情,本来就是该断不断,必受其乱。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
她认真地看着晏师清,那个唯一让她在玉京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归属感的男人,启唇:“哥哥……”
她声音还是甜甜的,柔柔的,仿佛一掐能掐出蜜来。
可她却用这样的声音道:“再见了。”
恐怕再也不见。
可我只能这么说服你,也许我们以后能再见。
……
晏家正厅里,灯火辉煌。
颜婳一步步走过来,身后只跟着青妩,却仿佛千军万马。
正厅中檀木椅上依次坐着许多人。
老夫人,晏定南,昌平郡主,舒窕,晏三晏四娘,陈氏……
当然,还有黑着脸来找茬的江大人。
颜婳轻笑一声:“阵仗挺大的,人都来齐了。”
江大人先发火:“国公爷,我倒是要问你,你这女儿桀骜又蛮横,伤了我娘子的事情怎么说!今夜你不给我个交代,明天我们就朝堂见,我要上书圣人,参你一个教女无方!”
如果不是怕坏了自己现在完美的气场,颜婳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永嘉郡君自己做的事情,说过的话,太常寺卿不知道吗。
却不知江大人本来就是知道颜婳乃是一介孤女,打的就是欺负她出一口恶气的主意。
颜婳不想和他多费唇舌,干脆单刀直入道:“你怪国公爷也没用,他又不是我爹。”
晏定南本来就对江大人又恨又怕,被颜婳那么一激,顿时怒火中烧:“你是什么意思还不快给江大人赔礼道歉!”
颜婳心中轻叹——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
她颇为不屑地笑了声:“我说真的,本来我就不是姓晏,来这里也是替我娘亲尽孝,如今也有一段时日了,也到了我回去的时候了。”
晏定南一愣。
昌平郡主差点写到脸上的得意凝滞住。
晏令娴晏令曦面面相觑,却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不舍。
老夫人沉声道:“颜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颜婳一字一顿道:“我很清楚,也很明白。”
她环顾正厅里的所有人,轻轻一笑:“从此后我和你们晏家桥归桥路归路,毕竟我娘亲,早就和国公爷和离了……”
她笑了声,潇洒转身。
内心里一个轻松的声音道,已经够了,她已经受够了这一切,终于可以离开了。
至于心底隐约的不舍,早就被她抛在脑后。
青妩眉毛一挑,带着早已经准备好的行李跟在颜婳身后。
正厅寂静的可怕,连怒火冲天的江大人都噤声了。
昌平郡主看着颜婳的背影。
她并不十分高挑,脊背却挺得笔直,宛如凌寒的霜竹般,宁折不弯。
昌平郡主忽地紧紧掐住了衣角。
她本以为颜婳并没有把颜舜华的美貌继承下来。
如果颜舜华是绝色艳丽的芍药,丽色逼人。
颜婳便宛如清晨带露的茉莉,清新动人,却不够惊艳。
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们母女,本质还是一样的。
她们相同的特性,宛如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底。
玉京五月份的傍晚,风依旧带着丝丝的凉气,穿过丝绦般的柳叶,拂在人面容上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温柔。
“妹妹。”
颜婳停下脚步,虽然叫她妹妹,但她知道,不是她心里想的那个人。
晏令曦站在她身后,温声开口:“你真的要走吗”
颜婳道:“我已经准备好离开了。”
晏令曦道:“你刚才为何不与那江大人辩论一番,我听他们说,明明是郡君先侮辱你娘亲。”
颜婳旋身,对着晏令曦展颜一笑:“有用吗”
晏令曦微微一怔。
“我离开清平县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在玉京将会是孑然一身。”颜婳深深望着晏令曦,这个蕙质兰心又温柔懂事到令她都喜欢的女孩,“即便是郡君的错,又有谁会向着我或者说,又有谁会愿意庇护我”
晏令曦眸光一暗,刚才哪个场合,虽然她心里更偏向颜婳,但理智也会告诉她,即便是为了父母和弟妹,她也不能公然和太常寺卿作对。
“可你不怕吗,离开国公府,你将会失去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你的娘亲,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才让你来到玉京吗”
以晏令曦的身份和经历,她不明白颜婳的想法,是十分正常的。
她不明白,明明有融入贵女阶层的机会,为什么有人会舍弃锦衣玉食的机会,自甘堕落呢
颜婳微微一笑,说出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信奉的一句话,
“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晏令曦双眸忽地水光轻颤。
对不起了世子哥哥,我已经尽力了,可是,她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她真的没有办法回头了。
我怎么能够阻止,怎么可以阻止,那样坚定的信念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四娘你为什么会愿意和她在一起交游呢”
老夫人拄着拐杖,慢吞吞走了过来,拐杖点在地上,有种奇异的节奏。
晏令曦轻声道:“可能是她有很多,我从来不曾奢想过的东西……”
那种勇气和信念,与她仿佛隔着一道深渊。
老夫人摇头一笑:“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你这种想法。”
可是颜婳不是。
她也不是。
晏令曦望着老夫人疲惫的神情。
她突然想起,即便是这种场合,老夫人也不应该特意为了颜婳走这一趟的,除非是……除非是有人求她。
虫鸟轻鸣,月色撩人。
一道颀长清冷的身影,站在高阁之上,目光落在国公府外召集着人马离开的匆忙身影上。
那么坚韧,又那么傻。
倒是,蠢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