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生罗刹藻,白骨燃硝烟。
在民间传说中,罗刹藻乃是诞生于怨气中的恶鬼,由气凝身,凭怨化形。他们往往诞生于战场或饥荒水患等天灾频发之地。换句话说,死的人越多,怨气越强烈,就越有可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紫藤如花瀑垂落,倒影入潭,如梦似花,潭边一块巨大的青石,一个女子正悠闲的趴在上面,两手捧着一本册子,凝眉翻看。
“都两年了,万妖崖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是小老头你玩忽职守,没看仔细吧?”
青石旁站着个矮矮的小人,只到人腿肚子高,远远看去,好似四五岁的孩童,然而若走近细看,却会发现此人竟是个鹤发鸡皮,白胡子曳地的老头。听到女子质疑,这小老头面露愁苦,摇头晃脑道:“姑奶奶可不能冤枉老头子哇,老头子每日都守在那里,当真没看到什么人爬上来啊,别说人了,就是个泡都没往上冒过。实在是没有哇!”
宁安皱紧眉头,又翻了下手里的《万妖崖观察记录报告》。在她醒过来后,就发现这次的情况和以往有些不同,以往系统都是直接把她安排在男配身边,这次她从战场上醒过来,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不仅她身边没人,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是人。
她想问系统,可系统总是在装死,无法,她只能守在此处,找人日日盯着。可是都两年了,这记录都快写成灵山天气晴雨表了,万妖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始终不见男配爬上来的身影。
这么等下去,她恐怕得等到自己真的修道成仙了。宁安愁眉苦脸,未见一旁一道阴影划过,无声的穿过草木,攀上青石,滑过她小腿和纤腰,覆在她肩侧。小老头默不作声,缩着脖子偷看一眼,便看到那阴影从她左肩偏到右肩,只一瞬的功夫,再从她身侧露出来的,便是一张俊美到妖异的少年面孔。
那少年上半身赤身裸.体,紧紧偎依在她身侧,脑袋依恋地在她肩窝磨蹭。仿佛贪恋她的体温,在极力从她身上汲取什么东西。他闭着眼,挨着她,两人墨发相融,肌肤相亲,犹如一对正在缠绵的恋人,可此时若是有人于半空中俯视,便能看到那俊美少年腰部以下竟是一条长满青色鳞片的蛇尾,从青石一路蜿蜒延伸到湖下,尾巴尖还在调皮的搅弄着水波。
少年蹭了一会儿,不见她反应,睁开眼一看,宁安仍旧凝眉盯着手里的报告,对他的到来毫不关心。红唇撅起,少年面露不满,又瞧见她小巧的耳垂,忽然一笑,覆上前,伸出舌头□□起来。
宁安正发愁,被他弄得心情烦躁,伸出一只手推开他的脑袋,语气不耐:“空淼,自己去一边儿玩,我没空陪你。”
空淼楞了一下,眼里的欢愉消失无踪,非常的不高兴。他凑上前,生气道:“你都很久没陪我了,就知道看这个破书,我不准你看了!”说着,他就要去夺宁安手里的书,“万妖崖什么都没有,你到底在找什么?天天看天天看,有什么好看的!”
像个哭喊着要糖的孩子,他一边争抢,一边摆动那条又大又长的尾巴。眼看那尾巴已经扫得不少花草树木拦腰摧折,本来在一旁看好戏的老土地精生怕自己被这蛇精撒泼给波及,赶紧往地下一钻,遁了。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就在他地盾之后,只听“咔啦”一声响,一棵生长在岸边的紫藤花树被这蛇精的尾巴拍到,竟从中间生生裂开一条缝来。宁安和空淼双双回头,见到这树成了此般惨状,都愣了一下
宁安忽的发力,周身黑气流转,空淼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那黑气推开,狠狠撞在树干之上。他刚起身,脖子就被人掐住。
宁安将他按在树干上,脸色铁青,已是完全失去耐心:“让你住手你听不到是不是?这棵树是我专门从南海移来,能收集灵气的!如今被你一尾巴就拍断了,我还怎么修行?你好大的能耐啊!”
空淼委屈的看着她,仍不服气道:“是你不理我在先!”
“我不理你你就耍脾气?空淼,你算算我这无涯洞里被你发脾气弄坏多少东西,我这里是有矿怎么着,经得住你这么糟蹋?你要是再不改改性子,就给我滚出灵山!”
空淼一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旁边一直埋在底下的老土地精也冒出个脑袋,马后炮道:“姑奶奶这话就重了……”
空淼眼睫垂下,须臾又抬起,愤懑冲她吼道:“走就走!谁稀罕这里!”说罢,口中探出两颗尖细獠牙,狠狠扼住他的那只手臂上一咬。
宁安吃痛收回手,那道青影便闪电般飞快没入草丛,消失在视野之内。
人走了,宁安捂着手臂上的血孔,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土地精期期艾艾看她许久,走上前来劝道:“姑奶奶,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哇,虽然这小蛇郎君是烦人了一点,但他可是你的同修啊。你别忘了,你的金丹还在他身上呢,他是不能离开你太久的哇……”
宁安摆摆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不要管他,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土地精欲言又止,看宁安揉着眉心很疲惫的样子,最终还是往地下一钻,走了。
宁安看着水潭里的倒影,心道,土地精说的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不是生气嘛!
当年她刚来这个玄幻世界时,由于系统附赠的金丹异常强大,她这具怨气凝结的身子根本负荷不了。为了能保住这具身体,她不得不把金丹刨出。当时她正好看到一条小青蛇盘在旁边,仰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她,便随手一抛,把金丹给了它。那小青蛇得到她的金丹,摇身一变,就成了今天的空淼。
空淼体内有她的金丹,却不够道行驾驭,且金丹认主,只有在主人身边才能凝聚,若是离得远了就会瞬间消散,空淼会变回一条平平无奇的小蛇,她亦无法独善其身,或是形体消散,或是直接任务失败滚回中转站,总之没有好下场。于是,从此之后,她和空淼只能形影不离,相互依存。
当然,除此之外,空淼拿着她的金丹,还有另一个用处。
罗刹藻由无形化有形,本就是世上及难修行的物种,一不小心就有消散的可能。空淼拿着她的金丹,就相当于她的储备粮,宁安若是发生危险,只要吃了空淼,就能又凝聚出一个全新的自己。如同拥有无限重生的金手指,而空淼,便是这个金手指的关键。
土地精说得没错,这小蛇精还真是不能离开她。
宁安包扎了手上的伤,又收拾了那颗裂开的树,抬头看日头当空,正是寻人的好时候。拍拍手,出了洞门。
她好久不出门,这一出来,却发现有些不对劲儿。
路上,但凡她走过,所有山间精灵们便自动退得百米远,活像看见了瘟神。宁安久居洞中,不曾想几日未出,自己就威风成了这样,正稀奇,却听有个声音偷偷摸摸道:“别看啦,你不怕被她身上的黑气传染到吗!那可是世间最厉害的怨气,一旦沾染上,不仅会脸上长毛手上生疮,还会在三日内把你变得口歪眼斜神志不清,最后化为一条巨蟒直冲云霄,一千米后神魂消散,肉身成渣,骨灰洒满神州大地……”
宁安:???
啥?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呢?这什么歪理邪说?
见她看过来,那两个讨论的小妖怪一溜烟跑了,留下宁安在风中凌乱。按了按额头上的青筋,她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又是空淼在外面胡说八道!
上次说她身上的怨气会吃人,上上次说她是不洗澡才会黑气缠身,她被泼的脏水连起来都可以水漫灵山了!
这小蛇精,她不会放过他!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要脸的收敛了周身的黑气,然而一路行来,周围的精怪仍是对她避之不及。她忍了又忍,行至山腰湖畔,已是满肚子气。
山腰处,几匹高头大马停在路边,却不见主人。宁安皱眉,心中猜到什么,然而念头刚起,就听见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拨开草丛,没走几步,脚尖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具已经被掏空心脏的尸体。宁安皱了皱眉,越过他继续向前,快到湖边时方才脚步一顿。
只见那碧波之畔,一个妖艳妩媚的女子跪坐在地,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已经失去意识,而女子正埋首于他的颈间,不似亲吻,倒像是在大口大口的在喝着什么。
宁安着实恶心了一下,调转脚步,打算默默走开。
然而刚走出一步,身后风声呼啸,她略一偏首,余光之中,那妖艳女子竟是一脸狰狞,捡了地上的长剑,怒气冲冲的朝宁安刺来!
女子招式狠辣,是下了死手的,可宁安毕竟道行高深,只淡然旋身,两指捏住剑尖,那长剑便轻松从女子手中抽离,抛在一边,没入泥土。
女子仍愤恨看着她,宁安默然片刻,叹出口气,无奈道:“别玩了。”
听到这话,妖艳女子脸上愤懑的神情瞬间崩溃,一下子蹲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臂间,哭着:“我打不过你,也杀不了你!是我没用,活该被你这女魔头欺负!”
宁安滞了滞,腹诽,谁欺负你了啊,分明是你自己打过来的好吗?她无语片刻,还是蹲下身来,伸出手在女子脑袋上摸了摸,哄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别哭了……”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那女子抬起头,脸上却是一滴泪痕也无,反而一手成爪,五根指甲一根比一根长,凌厉朝宁安面门抓来!
宁安往旁边一闪,饶是动作敏捷,也仍被那锋利的指甲在耳下挂出一条细细小小的血痕。
她是真怒了,一把抓住那妖艳女子的手腕,往身前一拽,厉声道:“空淼,我说了别玩了!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话音落下,面前的女子凶狠的表情渐渐松动,细细袅袅的眉头拉长,下颚多了些许棱角——变回了男儿的模样。此人竟是空淼!他扑进宁安怀里,双手环过她的要,委屈道:“姐姐每次都能看破我的伪装,我是不会有打过姐姐那一天了。”
刚才那一剑,分明就是要她性命的,现在一打不过就认怂,这蛇精当真狡猾!
宁安双手垂在两边,任他撒娇,脸上殊无笑意,道:“你最好死心,少打我的注意,血我可以给你,但我死了对你没好处。”
空淼身子一僵,抱着她笑道:“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要你死。”
宁安不语。空淼道行不够,同样驾驭不住那颗不属于他的金丹,虽然不似宁安气凝之躯可能随时消散,但也总归还是要受一番折磨。为了安抚那金丹,宁安便时不时需要用自己的血喂养安抚。哪知这蛇精竟喝上了瘾,喝不到她的,就起了害人之心。
见她神色不虞的盯着那几个已经命丧黄泉的臭男人,空淼靠在她颈边,指间转着她一缕头发,满不在乎道:“你同情心又犯了?这次可是他们先招惹我的。”
宁安低头看他一眼。
空淼便直起身子,道:“是真的!我不过化了女身,在路上好好的走着,他们几个骑马过来,非要把我掳上马背,带来这地方,还把我压在地上脱我衣服。我看他们这么着急,就干脆帮他们一把咯。”
宁安越过他肩膀看向那一地狼藉,刀枪剑戟倒是齐全,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表面沾染着深褐色的血迹,必然不是才弄上去的。包袱束口出洒出一些珠宝首饰,十有八九,是些打家劫舍的山贼。
“我渴了。”
听到这软软的一声,宁安回过神,看了眼空淼,见他眼神真诚渴望,犹豫一瞬,还是撩了袖子,一面道:“不是才喝了别人的?”一面以指为刃割开手腕。
空淼一瞧见她腕上的血珠,垂首将唇印在伤口处,满足的喝起来。血很快会凝住,他意犹未尽,细心的将那最后的血珠舔干净,唇在她腕间摩挲片刻,方才抬起头来。
“安安,你对我真好。”他忽然一笑,眼中灿烂流光,宁安第一次理解“明眸善睐”这个词。小蛇精一笑,四周春色都显得黯淡无光。
她抽回手,挥手处理了那些尸体,起身走到岸边坐下,手泡进水里洗了洗。他是舔够了,她可不想沾着一腕子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