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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12 章

宁安还闭着眼睛,瑟瑟发抖,听到这一声闷响,胆颤地展开眼睛。入目处满地箭矢,然而仔细一看,头部光秃秃的,竟没有箭镞,唯一有箭镞的,便是插入巳辛喉咙的那根。

她骇然抬头,那边,崔衍已经放下弓箭,反手扔给旁边的崔琮。见她还愣愣的,便朝她走过来,踏过那满地狼藉,从容不迫。

巳辛的鲜血流出,逐渐蔓延扩大成一滩血泊,他抢在那血泊蔓延到宁安鞋边时抱起她,在她耳边轻声问:“怕了?”

宁安盯着他,心里毛毛的,却不是怕这杀人的场面。想她当年做妖姬为祸一国时,自己不知有过多少次凄惨死相,她害怕的是崔衍,是这个步步为营,心机深沉的人。

那些无头的箭矢,是原本就准备拿来迷惑巳辛的吧,他早就预料到巳辛会逃,那也就是说,他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他明明知道这个侍卫早已被人假冒顶替,却在这么多年装作不知,只为等他需要的时候,让巳辛粉墨登场。

宁安猜测,崔衍用这种办法杀朝廷大臣,皇帝若是追查,必然牵扯出对方杀害巳辛父母一案,甚至更多案子,反不如不查。这么一来,崔衍顶多被安个治下不严的罪名,倒是干干净净。

在巳辛看来,是他利用了崔衍,殊不知,是崔衍一直在利用他。

见她出神,崔衍笑道:“看来是吓到,都吓傻了。”

他抱着她走下朱楼,随口吩咐跟在后头的崔琮去散宴。楼下府兵尚未完全撤走,宁安被他抱在怀中,总觉得有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这才小声道:“侯爷请放我下来。”

宁安尴尬,推他胸膛却是纹丝不动。他道:“别动,都看着呢。你这么推我,别人还以为你是在和我撒娇。”

她面色一红,抓在他胸膛前的手指卷曲起来,干脆把脸也埋进去,挺尸算了。

崔衍径直把她抱回溪水苑,进屋把她放到床上。宁安屁股一挨到床,就觉得踏实了,这才抬起眼帘瞧他。然而这一瞧,却发现崔衍脸上殊无笑意,一双眼睛深不可测。

宁安道:“多谢侯爷送我回来,我,我想休息了。”

“原来我的安安喜欢那样的。”像没听到她的话,崔衍淡淡道。

宁安一怔。

“侯爷说什么?”

崔衍不回答,只笑道:“你可知道,我准备无头箭,原本是打算活捉巳辛的,可现在因为你,他成了个死人,我却是得不偿失。”

宁安一怔,言不由衷道:“抱歉,实在对不住侯爷。”

他听出她的敷衍,须臾,又问:“他被我一箭穿喉,你伤不伤心?”

宁安奇道:“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伤心?”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崔衍贴近她,捏着她下巴,淡声道:“你看,连一个不常在我身边伺候的侍卫,都能想到拿你来威胁我,更不用说着侯府上下,有多少人把你当做我宠妾。”

下巴一紧,她被人抬起头,面前的人眼神如刀,手上却温柔似水,拂过她面颊:“我是该杀了你,让他们再没有东西可以威胁我,还是顺了他们的意,让你真正成为我囊中物?”

宁安大惊,想躲开他的手,却反被握得更紧:“侯爷何须想这么多,我以后会小心行事,绝不会再发生今天的事情!”

他目光扫过她红唇,道:“这不在你可选范围内。”

宁安咬唇不语,心里知道,崔衍是下了决心,不打算再和她装模作样了。崔衍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好整以暇:“给你三声,我没那么多耐心。”

宁安恨声道:“崔衍,我是你妹妹!”

他低哑轻笑,嘲讽意味毫不遮掩:“三。”

宁安白着脸。

“二。”

数到这里,仍不见宁安妥协,他忽地变了脸,抓住她双肩,寒声道;“你这是宁愿死也不想成为我的人?”

宁安还是那句:“我是你妹妹……”

崔衍讥讽一笑,伸手攘了一下,她整个人被翻过身去,肩膀一凉,衣衫尽除。后背上一片温热覆盖,惹得她不禁颤栗连连。

“崔衍崔衍!你疯了!”

她肩窝处有温热呼吸,那人道:“我老早就跟你说了,别把我当什么正人君子,什么哥哥妹妹的,在我眼中什么都不是!”

宁安感觉这人真的不正常,惶恐之下只能先服软,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我做什么你说,求你……求你不要这样……”

她眼睫覆下,眼泪珠串一样落下。

崔衍将她脸转过来,细密的吻落在她下巴上,鬼使神差,宁安摸到他腰间的蹀躞带,摸到上面挂着的匕首。想也不想,她拔刀出鞘,胡乱刺了一刀。

有温热的液体留下来,伴随着腥味。

崔衍停下来,那张从来都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终于在此时变得震惊诧异。他拽住她的手,一用力,那匕首就从她手间被夺走,摔开。

宁安惶然:“我……我……”

门外的崔琮听到落刀的声音,推门进来,见这一幕,脸色一变,拔了剑就要上前捉拿宁安。却听崔衍冷声道:“出去。”

他按着剑没动,崔衍忽地暴怒,厉声大喝:“滚出去!”

崔琮顿了顿,虽郁郁不忿,但命令难违,终究还是走了。

门关上,崔衍坐起身,一手扶额,紧紧闭着眼睛。他少有失态,这片刻的狂躁已经让他自己都匪夷所思了,是以轻喘着气,似在平复胸中怒意。

片刻,他睁开眼,转头看着宁安。柔柔弱弱像是只小鹌鹑,也被吓得够呛,缩在角落轻颤。他讥笑一声,这一笑,就又像是往昔那个他了。

“去,拿药膏来,给我上药。”

听见他又要使唤,宁安没动,崔衍自己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自己去拿来药膏,对着镜子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等做完这一切,他回过头去,却见她拥被坐在床上,眼睛盯着不远处多宝阁上的一尊观音像,正看得出神。

“在想什么?”他淡淡的问。

宁安虽然无奈又害怕,却也还是道:“侯爷,我们之间,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吧?”

他之前那声轻笑让她如醍醐灌顶,什么方家庶长子,什么兄妹,根本就是屁话。

巳辛为了杀亲之仇,敢不顾性命潜伏多年,可崔衍呢?从宁安接替原身到现在,崔衍没少提起当年方家对他的所作所为,说明他没有忘记仇恨,可是,每次他都只是强调自己的仇恨,绝口不提他娘。

那可是他生母,被方家抛弃,独自抚养他长大,最后还死在方家,作为人子,难道不该为母亲此般遭遇不平吗?

他一句未提,是他铁石心肠?倒也未必,现在看来,或许是他早就忘了那个把他当棋子的女人。

崔衍默了默,也不遮掩,笑道:“我还当你早就明白,原来才想清楚。”

宁安不语,抚摸着床榻上的绸缎,心里在想另一件事。原著里,方安这时候恐怕已经在军营里自尽了,可现在,她却和崔衍成了这样的关系。而高瑜,本该凭借她那些新奇古怪的事物吸引崔衍,现在却成为崔衍棘手的麻烦。

这个过程里,她是想袖手旁观的,可不知不觉,故事走向还是改变了。那崔衍还会被高瑜杀吗?她这个任务算完成吗?

一阵窸窣轻响,宁安心头一紧,像是惊弓之鸟,再次紧绷起来,好在崔衍只是从镜边坐起准备穿衣。见状,她松了口气,心道他总算放了自己一马。

崔衍突如其来的狂暴让她胆颤,可心里却隐隐明白了什么。思索出神,身旁热气忽近,她下意识想躲开,却是崔衍握着药膏,抹在她颈脖上。刚才他没轻没重的,在那里咬了好几口,青青紫紫,看着暧昧轻浮,总归是不好的。

他一边抹药,一边道:“方安,那两个选择还算数。我动不动你是一回事,你给不给答案是另一回事,我没什么耐心,你未必次次有这么好运。你懂吗?”

宁安道:“为什么是我?”

他笑了笑:“你忘啦?你们方家欠我的。”

她一眼望回去,心道那是方安欠的,和她无关,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如今她就是方安,方安就是她,她怎么脱得了干系呢。

宁安静静看了许久,鬼使神差,忽然问出一句:“崔衍,你真的喜欢高瑜吗?”

崔衍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叫自己的名字,也不生气,冲她一笑,揶揄:“这么快就学会吃醋了?”

他答非所问,也不准备再答。

摸完药,他自己的伤口倒是渗出些血来,宁安想提醒,可想了想,还是闭嘴不言。今天的崔衍,大概是刚杀了人,如同山林里开了荤的野兽,兴奋,激动,极容易被引燃,她宁愿离得远远的。

崔衍不知她想了这么多,自己收拾了一下,默不作声的离开溪水苑。小丫鬟进来送水洗漱,看她一身红痕,目光又落在那床被上的血污上,愣了一愣,误会了什么,脸上露出个欣慰又害羞的笑。

宁安没注意这些,她掬了把水,面上湿漉漉的,心里却渐渐混沌起来。

……

那日之后,崔衍便进了宫,一连几日未归,只派了个扈从回来说宫里有事,留他一段时间。

这日,宁安在花园里巧遇高瑜,这姑娘自从上次赏诗宴一舞,多少也明白了些情况,不再那么跳脱。宁安跟她打招呼,若是往日,她是理也不会理的,但这次不但与宁安说了话,还陪着她一同赏了会儿花。

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怏怏的,不怎么愉快。

看着看着,就听到她叹了口气,哀愁低语了一句:“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宁安一愣,喷出一口茶来。

“好个人生几度秋凉!”宁安闻声看去,花圃转出几个人来,一个儒衫青年眉目含笑,惊诧望向高瑜,道:“姑娘好才情!”

崔衍慢那人一步,站在那人身后,若有所思看着高瑜。

宁安和高瑜起身行礼,高瑜看了那男子一眼,羞涩垂眸:“公子谬赞,我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

那儒衫青年道:“我说的是实话,这样的句子我恐是想破头都想不出来,姑娘若是男子,如今的新科状元就没我什么事了。”

“新科状元?”高瑜诧异看他,这人年纪轻轻,既然已经是状元。难怪能和崔衍出现在一起,还并肩而行。

崔衍也道:“莫公子才高八斗,得他夸赞不易,高姑娘不必自谦。”

那状元爷对高瑜十分感兴趣,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高瑜看崔衍脸色,没有警告的意思,便安心答了。两人侃侃而谈,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崔衍和宁安。末了,高瑜应对方盛情,对着满堂春色念了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那状元爷果然又被震住,目光里满是欣赏钦佩,若不是崔衍多番提醒,恐怕就要留在府中,和高瑜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了。

送走他,高瑜那愁闷的心情终于好转,她自从来到这里就连连受挫,以前那些电视剧和小说的手段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念几句诗来得管用。一想到刚才崔衍和那男子看自己的震惊表情,她就按捺不住的神清气爽,恨不能挥洒一部诗三百。

宁安看她这样子,心里又叹了口气,告辞离开。这次没有走多远,崔衍就追了上来,笑问:“我几日未归,安安想我不曾?”

看他又恢复昔日轻佻模样,好似那日的失态并不存在,宁安心里颇感佩服。她不回答,他自己道:“我倒是很想。”

恶心。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翻白眼,转眼已经回到溪水苑。崔衍跟着她进了屋子,见宁安去点香,却不拿正眼看他,不由一声冷笑,揽上她纤腰,道:“还给你养出脾气来了?”

他动作不规矩,宁安拿手推他,道:“侯爷自重……”

崔衍笑道:“看来是真的没想我。”

她从他怀里躲开,忽然闻到什么味道,眉头一蹙,犹疑道:“侯爷,您几天没洗澡了?”

这话,是在明说崔衍身上臭了。他脸色一黑,略有些不虞,谁愿意听人说自己臭啊。

宁安本以为他要发怒,却听他朝外头道:“打洗澡水来。”

她愣了愣,没想到这人还真在意这个?心里不免生了嘲讽之心,可随即又惊道:“为什么在这里打洗澡水?侯爷自有庭院,怎么能在这里……”

“侯府每个角落都是我的,这里也是,我想在哪里洗澡,还要先问安安同意?”他打断她,瞧她愤愤不平,知她心中鄙夷,却也不怒,捏了下她脸颊,道:“安安这么盯着我,是想我和一起洗?”

宁安脸色一变,站起来往里屋走:“侯爷慢慢洗。”他洗她的,她躲开还不行吗!

屋外很快传来水声,她隔着道屏风,听见崔衍舒服的叹息。两人沉默着,屋内就寂静起来,崔衍好似不喜欢这样的气氛,突然开口道:“的确有味道了,难怪你如此嫌弃。”

宁安一怔,问:“侯爷在宫中没人伺候吗?”

崔衍失笑道:“你以为我这几日在宫中是去做什么?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她默了默,心想果然,崔衍功高盖主,皇上一党和太后一党都忌惮他,是以他从来不在宫中久留。这次去了这么久,必然是遇到什么危险,最起码,也是参加了一场鸿门宴,大抵还是和之前鸿胪寺卿的事情有关。

宁安假意道:“侯爷是在宫中遇到什么危险?可有受伤?”

“关心我啊?”他低沉一笑,声音透过屏风传来,”放心,小皇帝太嫩,太后又顾虑太多,玩瓮中捉鳖这一套,还不是我的对手。”

那倒是挺遗憾的。

她敷衍几句,崔衍起初还回答,可说着说着,大概是知道她是在没话找话,便不再回答了。宁安久久听不到动静,心下犹疑,转过屏风一看,他已经靠在木桶边缘,阖眼睡着了。

宁安想了想,还是上前把他推醒。她倒是不介意他在这凉水里坐一宿,就怕他冻醒了又要怪到她头上。

崔衍睁开眼,见她站在捅边,一时心神荡漾,从水中站起。

人高马大的,这般站起来,就什么都一览无余了。见他还要跨出木桶,宁安惊得转身要躲,被他一把抓住,紧接着,她被人拦腰抱起。崔衍笑道:“不是你把我叫醒的吗,又躲什么?”

宁安道:“我是,我是好心!”

崔衍“哦”了一声,抱着她走向里间,笑了一声,抱着她径直去往床边,一路留下串湿漉漉的脚印。

见他把自己往床上抱,宁安心提起来,可还未说话,崔衍就已把她扔到床上,顺带抓了一床被褥盖住她。她好不容易从那团锦绣里钻出来,他已经逃了件单衣,看她望来,勾唇一笑:“没看够?”

宁安忍无可忍,要坐起来。可刚直起身子,就被他按住肩膀,又按了回去。他在她身侧躺下,一只手搭在她腰肢上。这人前科太多,宁安挣扎着就要逃,却听他略有些疲惫道:“别动了,陪我睡一会儿。”

她自是不信男人这一番话,还要起来,却见他猛地睁开眼,带着警告:“再动,我就真的要做什么了。高瑜有一句念得不错,怎么说来着,‘有花堪折直须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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