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信氏, 天守阁。
缪宣抬起了枪, 一个突刺像是携了万钧的雷霆, 悍然落下
这样刚硬利落的雷霆不应该出现在这糜烂的天守阁上, 于是那俯跪的女子应声被撕碎,它甜美天真的脸庞上尤带着笑意, 但它的身躯却立刻被分成了两半。
腥臭的血液流出,混杂着污泥一样的黑色粘稠液体,顷刻间就将那腥臭放大了数倍不止。
这是阿青准确的说, 她在生前是刀鬼、宁宁和忠正的生身母亲,浅川青。
而现在, 这个已经被缪宣撕碎的则是一只妖鬼, 一只完全没有意识的,以浅川青尸骸为原料捏造的妖鬼。
缪宣的暴击来得很干脆, 一下就把这东西碾碎了, 连再用火焰焚烧一次都用不着。
阿青的骸骨应当是被埋在出羽氏坟地中的,它怎么会到了这里, 又怎么会被织信宗岐拿到手
这些问题都很重要, 但缪宣现在不想去追究,他想, 他得先把织信宗岐给宰了。
“不喜欢吗”低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似乎带着一点点疑惑,“你不喜欢青姬吗难道她不美丽吗还是说她和你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不一样了”
缪宣将手中的孩子放到窗户边的角落中,随后十分平静地抬起了头,他观察着这一层天守阁, 将地形记在心中。
刀鬼刀鬼在那个水池里,他好像是被什么力量封锁住了,但织信宗岐无法杀死他,这样就好,等他杀完织信宗岐就把刀鬼捞出来。
缪宣扫了一眼装备栏确定无误,随后慢慢抬起枪,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那仿佛是一声凭空爆裂的雷鸣,又像是春日划破黑暗的惊蛰,这巨大的轰响在猛然间撕碎了虚伪的平静,楼梯口的木层被硬生生踏碎,隐约间竟然还有火花迸溅。
这苍蓝色雷霆以黑色的枪锋为尖端,在顷刻间掠过了漫长的通道,刺耳的声音仿佛裂帛一般在半空中划开。
随着这雷霆的霹雳,广间内所有束好的帘幕像是潮水一样纷纷落下,它们的底端垂坠在地面上,融入了无形的阴影中。
同战场上一样,缪宣再一次逼近了织信宗岐,但前者只是单纯的敌对,而后者却掺杂了太多的愤怒。
而就在雷霆炸裂的那一刻,织信宗岐就猛然起身,他微微俯侧下身躯,单手按在腰侧的刀柄上,无数漆黑的泥泞状阴影攀缠在他的座下,诡异又无声无息地在他脚下蔓延。
这里是织信宗岐的天守阁,这里是蜘蛛的巢穴。
苍青的雷霆从天而降,带着能够撕裂耳膜的震颤,也就在这一刻,织信宗岐拔刀、挥舞、再一次划出了漆黑的日轮,这一回他的刀锋同战场上的也截然不同,这黑色的气息已经不再是仅有灵能力者能看到的幻景,而是实实在在的侵蚀泥淖
这纯黑色的日轮在半空中凝形,它似乎能承接下苍青的雷霆,但在短暂的黑暗后,一束青白色泽的光芒带着雷霆的影子轰然炸裂
黑色的太阳被粉碎,露出那贯穿了黑日的长枪,缪宣看着近在咫尺的织信宗岐,用平静的声音叙述事实“受死吧。”
织信宗岐笑起来,苍白的面孔上竟带着几分诡谲的姝色“好啊。”
长枪与刀锋悍然撞击在一起,巨大的力道让织信宗岐踏碎了身后的上座,于是那隐藏在他脚下的泥淖失去了束缚,疯狂地从他的影子中爬出,像是海物侵蚀陆地的触手,又仿佛亡灵不甘的利爪,它们从下至上向缪宣袭去,带着厚重的尸骸恶臭。
此时此刻,天守阁中的雅乐戛然而止,那昂贵浓重的熏香也形同虚设,再也没有什么能掩盖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帮助织信宗岐伪装,他最本真的模样终于暴露,这侵蚀着一切的、污秽至极令人作呕的泥淖就是他的灵魂。
缪宣长枪一扫在身周清除出一片空地,但这里并不是开阔的沙场上,这里是蜘蛛的巢穴,无数阴影攀爬在那无尽的帘幕之间,仿佛恶鬼的森林在稀薄的日光中生长。
站在这样的天守阁中,缪宣依稀见似乎能听到万鬼哭嚎。
每一支阴影中都藏着一个亡魂,那是永远无法得到安宁的妖鬼残骸,它们在无尽的苦痛悲屈怨恨中诞生,造下数不尽的杀孽,最后又在厮杀中被吞噬,它们能够留下的只有不甘、嗜血和暴戾,而织信宗岐就是这些东西的集合,是无数怨鬼的主君,是污秽泥淖的化身。
织信宗岐吃掉了所有强大的妖鬼,于是他就是魔神。
织信宗岐提着刀,一步又一步,缓慢地踏下已经粉碎的台阶,他的面孔在浅淡的日光中格外清晰,那双眼眸中是妖异的光芒。
“来吧,龙枪,来杀死我。”他轻轻笑起来,笑声低沉又温和,“然后成为我的一部分。”
对于这样的邀请,缪宣的回应很简单,他抬起了手中的长枪“你配吗”
“织信宗岐,你该死。”
“人类无法潜入京都,能杀死织信宗岐的人只有我。”
“织信宗岐是织信氏唯一的领袖,他的死亡必然导致织信氏坍塌,他的儿子如今年幼孱弱,不足为虑”
“织信宗岐是妖鬼中的魔神,人类的军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京都的外墙上悬挂满了冤死的妖鬼,进攻时务必要先行火攻”
“织信氏家将心不齐,可以策反”
哉雪禅师一句一句地复述,他苍老的身影在一点烛光后格外清晰,每一个字词都像是在消耗他的生命力,他光是坐在这里就让这幽深的禅院仿佛墓室一般。
羽光忠正站在门边,他的背后是愈发炽烈的艳阳,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胸膛中却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意逐渐弥漫上来,像是要将他淹没。
这真是仿佛令人窒息一般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羽光忠正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语言能力,他张了张嘴“他说的”
哉雪禅师还没来得及回答,羽光忠正又重复了一次“他亲口说的”
哉雪禅师俯下身“是。”
羽光忠正后退了一小步,这一次他差一点被绊倒,在短暂的踉跄后他又站稳了身子,一种介于悲哀和愤怒之间的神情闪过他的面孔。
怎么可能不是亲口呢这就是龙枪会做出的事情。
他羽光忠正败在织信宗岐刀下,而刀鬼也是一样,他们都是这样弱小又可悲,于是龙枪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他们。
告诉他他又能如何呢去阻拦去抗拒去向个小孩子一样去哭泣去恳求去闹脾气
而悲哀的是,他还真的会去这样做。
一切的源头都只有一点,那就是他的弱小和无能。
羽光忠正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夕阳如血,将整个世界染成不祥的色彩。
“整军。”羽光忠正一字一顿地说,像是要把每个音节都碾碎,“明日正午,与织信氏决战。”
织信氏,天守阁。
最顶层的楼层已经彻底毁了,而此时此刻,唯有“蜘蛛巢穴”能完美地概括这天守阁顶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