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爷前脚回到府上,后脚小德子就来颁旨,说是太后娘娘赏赐御笔墨宝一副,以示恩宠。
庆王爷连忙带着一家老小跪下谢恩,然后塞了小德子一个红包,小德子捏了捏锦囊,很是称手,这才笑眯眯的附在庆王爷耳边悄声道:
“升米恩。”
说完便将锦囊揣到怀里,像是什么也没说过一般走了。
留下庆王爷冷汗涔涔呆在当场,连小德子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升米恩,升米恩,后半句是斗米仇,庆王爷不禁一阵心悸,笼在袖子里的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载振看公公走了,这才凑过来问他:
“阿玛,德公公怎么说?”
庆王爷用力瞪了他一眼,嘴唇哆哆嗦嗦,却发觉喉咙都要发不出声音。
载振纳闷了,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又催着问道:
“阿玛,怎么了?”
庆王爷一口气憋上胸口,撕开喉咙大吼道:
“滚!给我滚!”
一屋子老小被吓得屁滚尿流,纷纷鸟兽散状钻出去了。
载振也脚底抹油,缩着脖子想要开溜,庆王爷这时候又开口叫住他:
“你,你给我留下。”
载振缩手缩脚畏畏缩缩站住脚。
庆王爷气不打一处来:
“给我站直!天还没塌!”
载振僵硬着抬起头支起脖子,背后不禁发毛,怎么突然提起这话?什么叫天还没塌?这是说要变天了?
庆王爷闭了闭眼睛,指着案上黄缎托盘里的一卷画轴,哑着声音道:
“还不快把太后娘娘御赐墨宝给供起来。”
载振上前躬身双手托着黄缎托盘,准备供到祖宗牌坊前。
而这时庆王爷双腿一颤,一时站立不住,瘫坐在椅子上。
载振急忙上前扶住,问道:
“阿玛?”
庆王爷胡子一抖,满眼苦涩,道:
“太后娘娘,这是在敲打咱们啊……”
载振仍是有些疑惑,问道:“这……”
庆王爷一下子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全消失了,瘫坐在椅子上像个老态龙钟的老头,眼袋和皱纹一起冒了出来,他叹道:
“我借着太后青眼,在二十四个旗内轮转了一个遍,又统领着海事衙门,如今又蒙恩管理了崇文门,这权势越大,越是招人眼啊!”
载振出生时家里就是皇恩浩荡一片锦绣了,在他眼里太后对他永远是慈眉善目一片喜爱,他有些不懂,怎么这突然一下,阿玛就怕成了这样。
“阿玛,这,这太后娘娘这不是送来了一副墨宝,表示恩宠吗?怎么您就?”
庆王爷掀开眼皮无力的看了他一眼,说:
“德公公走时,刚在我耳边说了三个字。”
“哪三个字?”
“升米恩。”
庆王爷看着载振还有些懵懵懂懂,迷迷瞪瞪,不由得气道:“这,哎呀,升米恩后面是什么?”
“斗,斗米仇?”载振悚然一惊。
“你可还记得从前,恭亲王有多得意?”
庆王爷说的是恭亲王奕,当年太后绞杀顾命八大臣,靠的就是内有奕,外有荣禄,奕替太后坐稳位置之后,一朝越为太后心腹,成为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议政王。
当时恭亲王多得意啊,行走内廷,总理各国事物衙门,是清朝第一实权人物,没想到甲申那年,朝鲜事发,日军在朝鲜纠缠不休,又正逢法贼入侵边境,太后命恭亲王赴滇南抵抗法贼。
结果恭亲王连连败退,太后借着这个由头,一怒之下撤了恭亲王所有职务,将恭亲王奕罢黜了。
从此恭亲王府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不过一夕之间恭亲王从人人阿谀奉承到了人人避如蛇蝎。
其实当初法贼兵强马壮,军舰长火包样样精良,说是太后怒恭亲王吃了败仗,不如说是太后早就知道这是个败局,故意派恭亲王前去,好找个由头将他罢黜——宫廷内早有传闻,太后每次见完恭亲王,总要在背后骂其别有居心。
载振想到这一通,也开始慌了,抖抖索索道:
“阿,阿玛,您是说?”
“恭亲王如今整日关在府里不见外人,听说遭了贬斥后,心情郁郁,身体已大不如前。”
庆王爷边说边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要感同身受了——都这么大年纪了,晚景凄惨可不就是最令人害怕的?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太后欢心,如今就怕一着不慎,落了恭亲王后尘。
他喃喃道:“谨慎为好,谨慎为好啊。”
载振也老实了,他还是惜命的,家中其实也不差这多少银子,阿玛向来会揽财,这笔银子,虽然肉痛,但扔了也就扔了吧。
——至少,还换回副画不是?
说着,庆王爷也想起了这副太后御赐的画儿,他拿起来,一展开,是一副牡丹富贵图,上面盖有太后御印,还提有几个大字:
“元和辛卯年孟夏上浣御笔”
这就是说是前几个月孟夏上旬御笔亲画的了。
载振也凑过来看到了,不由得奇道:
“咦——”他抬眼看了眼自己阿玛,惊奇道:“想不到太后娘娘书法竟然进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