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方福生被处决后, 方程远的日子就非常不好过, 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本来想着到一中当老师, 远离双车大队的人会好些,结果发现在一中更遭人白眼。
搁以前碰到这种情况,他肯定撂担子不干了。
可现在, 他不仅没了方福生这个大队长父亲的庇佑,就是方家原先所有的钱财也都被充了公。不干活挣钱, 他连饭都没得吃。
理是这个理,可要他一个打小随心所欲长大的人,因为生活所逼被这样束缚着,还遭人白眼, 方程远压根做不到。
于是, 他隔三差五请假。
这天他又因为同期另一个老师的一句话, 跟校办公室请假。
当时他能进一中当临时老师, 得益于学校的二把手是方富国曾经的同学。
学校校长年纪大了,这两年就要退下,这位二把手帮着把方程远弄到一中当老师,是希望等校长退下后, 方富国能帮他坐上校长的位置。
结果现在方富国虽还在任上, 但很明显手上已经没什么实权,他要指望的事,怕是不能指望上了。
不过, 他也清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方富国手上没实权, 多少也还是有些能量的。
对方富国推荐来的方程远,他想着的是能照顾尽量帮着照顾着。
可方程远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
从方福生出事到现在两个来月的时间,他请假已经不下十次,每次请假的理由都是冠冕堂皇的。就像这次请假,他就给了一句苍白的同事排挤。
看着身上早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方程远,二把手也算是语重心长跟他说,"再过半个月就要放寒假,下个学期能不能继续留在一中教书,是综合看你这个学期的教学表现的。你这样频繁的请假,给各位校领导的印象不好,明年怕是难以继续在这里任教。"
"我建议你,没特别的事,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请假的好。"
这会儿已经元月初,寒假就在元月中旬。
"我爸爸是死刑犯,那些曾经巴结着我们的人,如今都离得远远的,怕跟我们走近了会受到牵连。学校里更有不少老师说,单就我爸是死刑犯这一点,我就不配为人师表。都说下个学期,学校肯定不会继续让我在这里当老师。"
方程远曾经也算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受人追捧。
如今一下被打入凡尘,甚至跌落谷底,心里的反差着实叫他有些难以应付。
这么长时间下来,除了絮絮叨叨的母亲和两位姐姐,叔叔忙于巩固自己的权势,其他的亲戚对他避恐不及,压根没人会这么语重心长跟他说往后的事。
如今有人在他耳边一提,方程远仿佛找到了突破口一样,想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倾诉出来。
"以前我是大队长儿子的时候,对我献殷勤想跟我处对象的姑娘,没有十个八个的,起码也有四五个,里面有好几个女知青。现在这些个姑娘个个对我避如蛇蝎,曾经受过我家诸多照顾的对象更是直接跟我分开,半点不顾忌两人的情分。"
"前两天她进城来找我叔叔,听说大队小学老师的名额不是她的,她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欺骗她的感情,要我赔她一个小学老师名额。"
"当初要我爸瞒产私卖的是整个大队社员的注意,凭什么好处都他们得了去,我爸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我还要因此被指指点点,凭什么你告诉我?"
二把手想说,手上有多大的权力,意味着要负多大责任。
双车大队瞒产私卖的确是所有社员提出来的,但方福生作为生产大队长,手上拥有权力的同时,也拥有规劝社员歇了这种心思的责任。
可方福生不仅没规劝,还带头做这件事,甚至从中谋取比给社员更大的福利。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利用职务之便,糟蹋女知青。
这些实话在方程远一脸愤慨的脸上下,二把手咽了回去,"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想再多也追究不回来,我刚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好好想想,没什么事你可以出去了。"
看在方富国的份上,能说的他都说了,方程远听不听,不是他能左右的。
而且这个小伙子给人感觉阴阴的,他不想跟对方有过多牵扯。
二把手没应承他的话,方程远知道对方不认可自己的话,说再多也没用。
不过对方的话,他也没听,从他办公室离开,他直接离开了学校,去了方富国家里。
从大哥方福生出事后,方富国一直到处奔走,结果只能保住他的职位,权力什么的都不用想。现在的他,去没去县政府,区别不大。
一开始他还想着去县政府坐坐班,好歹表现一番。
结果发现去了县政府,也没人搭理他,现在他干脆每天去锚个点,就回家歇着。
所以,方程远到家里的时候,方富国人就在家里。
见他这个时候回家,奇怪地问他,"学校不用上课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方富国拿他当亲子,方程远也把自己当自己的家里,一点不客气,"您不也这个时候在家。"
方富国没计较侄子的话,"听你这意思是你在学校也不好过?"
"是不好过,大家都说我是死刑犯的儿子,没资格为人师表。"
以前的侄子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走到哪里都挺直着腰背,头也总是高高仰着,精气神十足。而眼前的少年,肩膀跟塌了似的,佝偻着,脑袋也不自觉低垂着,浑身上下透着颓废的气息,全然没了少年人该有的风气。
由于他没孩子的原因,这个侄子他一直当儿子一般疼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方富国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咱们不听进就好,不要轻易被他们几句话左右。"
方家在双车大队虽然是大族,但先辈们并没特别突出的人,直到他们这一代,他去投了军,立了功,才慢慢显赫起来。
大概是手上没握过权力,一朝权力在手,人就特别容易被权力所累。
他们这一脉,大哥已经废了,他没有孩子,眼前的侄子是唯一可能扭转局面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这样颓废下去。
"我原先的想法,先让你在学校待上几年,然后找机会让你进县教育局,正好程知青的父亲在省教育局,这样一来将来你要往上走,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一旦能在教育局有立足之地,手上握着教育资源,将来想做什么都比较容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大哥就这么轻易被搬倒,他这边也受到牵连,导致他们如今处于很是被动的地位。
"不过,谁的成功道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虽然现在遇到困难,但只要咱们不放弃努力,一定能做出成就的,慕东辰就是一个现实的例子。"
想到慕东辰如今意气风发的样子,方程远深深的嫉妒,"要不是他撞了狗屎运,就他一个整天就知道掏粪的黑五类,凭什么有如今的成就?!"
"我就不信就他那样把粪便掺点土多翻几下,就真能让庄稼增产。"
以前他高高在上,慕东辰深陷泥潭。
如今两人情况互换,方程远如何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直瞧不上的人,人生就这样逆转了。
"明年早稻要是没增产,我看他如何继续风光?!"
方富国提起慕东辰,是希望侄子不要因为眼前的困境,就颓废不已。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反应,方富国不由想过去这些年,对这个侄子的教育是不是有些缺失?
才导致他不愿意正视问题。
一个人跌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跌倒后,不愿意从自身找原因,一味怪周遭的人和事。
眼前的侄子似乎有点这个趋势,方富国一时不知道如何开解他,干脆暂时跳过这个话题,改而说起程悠然的话题,"程知青那边,你还有机会争取吗?"
提起程悠然,方程远的表情瞬间阴鹜了起来,"那贱人自从爸出事后,就迫不及待跟我划清界限,赶着讨好新大队长去了。还避着我,不愿意见我。早知道她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我该早些时日把人给办了。"
听方程远说把人给办了,方富国眼里闪过一抹幽深,"女人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往往难以忘怀。如果这第一个男人,还让她怀上孩子,为了孩子委身于男人也说不定。"
"那可不一定。"方程远不是没想过这事儿,"就咱们大队,那些成了家有了孩子的女人,在得到回城机会时,抛夫弃子的女知青又不是没有。"
"女人狠心起来,比男人还绝情。"
"可有肌肤之亲,有孩子总是多了一些机会,不是?"
"所以叔叔是觉得如果她依旧不搭理我,我可以想办法把她给变成我的人?最好是能让她怀上我的孩子?"
"如果你想借用程家的势力,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不然,就他们家眼下的情况,他敢肯定程悠然绝对不会再跟侄子在一起。
"爸才因为女人没了性命,我……"方程远不是没考虑过这点,但他心里害怕。
"再过不久就是春节了,在这种团圆的日子,人比较感性,再来个酒,酒后乱性什么的,责任可不在身上……"
自打叶梓明年调任大队小学老师的通知下来后,她手上养猪的工作就移交到其他人手上,她则趁着学校还没放假,先去学校熟悉环境,以及下个学期要教的班级。
这个时代很多孩子都要帮着家里干活,早上上课晚,下午放学早,当老师的上学前和放学后还有很多私人时间,比养猪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