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福生出事, 方程远知道, 家里几个女人的心情肯定不好, 特意买了好些菜回来。终于,还是劝得几个女人,都吃了些东西。
说句实话, 方福生玩完的事,不仅几个女人对未来感到迷茫, 他也有些无所适从。
一直以来方福生这个大队长父亲,都是他最大的底气。
如今这个底气轰然倒塌,方程远不知今后他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但他非常清楚,方福生这次绝对是没救了, 就是不知道没救到什么程度。
哄了四个女人吃过晚饭, 又把两位姐姐哄回家, 方妈妈猜到儿子大概有话要单独跟程悠然说, 很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两个小年轻。
两人又有将近大半个月没见面,按说这见面应该好好温存一番才是。
可方福生才发生这样的事,方程远压根没谈情说爱的心思。
再说这种时候,就算他有心情, 程悠然也不见得愿意。
她跟方程远处对象, 第一考虑的要素是她在双车大队期间,能有个依靠。如今这个能给她依靠的人,突然倒台了, 往后的日子会如何,还不得而知。
程悠然这会儿的确不愿意跟方程远, 太过亲近。
甚至于,她头脑里已经在想,要不要及时止损,赶紧跟方程远掰了的好。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样任由时间流逝。
这次收割晚稻,程悠然再不敢偷懒,几天劳作下来,她整个人都有些疲倦。明天早上还要早起下地,见方程远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自己开口,"我明天还要下田,先去睡了。"
程悠然肯认真踏实干活,方程远是乐见的,可这会儿听到她这样说,他内心并不开心,"今后方家再不是你在双车大队的依靠了,你打算怎么办?"
方程远其实更想问的是,你有没有打算去巴结新的生产大队长。
但这话说出来太难听,他说不出口。
程悠然起身的动作顿住,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她看着方程远,很认真地回答他,"下乡前,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捧着我,抬着我,以我为中心,让我以为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就连下乡那会儿,妈妈都跟我说,到了这里不用担心吃穿的问题,让我有事情尽管找大队长。"
"我理所当然以为在这里,还能跟我以前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要动手。可现实告诉我,没了程家附加在我身上的光环,压根没人愿意买我的账。"
"而无论你这个对象,还是大队长这个靠山的事,都让我明白,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除了自己谁都不可靠。"
"所以,你问我会不会找新大队长当靠山,我的答案是不会。"
来双车大队五个多月,她经历过的事,比过去十七年经历的还要多。
经历多了,她再不像当初那么天真。
方程远没想到,能从程悠然嘴里听到这样叫人意外的话,"几个月时间,你完全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最开始的高高在上,到被推去掏粪时的抗议,到后面的妥协,再到上次他回来去帮她掏粪,她会主动帮忙,再到眼前说出这些话。
前后的差异,简直判若两人。
程悠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当身边没有无条件纵容自己的人,不学着自己长大,日子如何过下去。"
曾经她在叶梓面前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出身好,又有个大队长儿子对象,日子铁定能过得风生水起的。那时候,她觉得叶梓好傻,明明是个城里姑娘,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出身不好的人处对象。
可后来见他们两人相处,见慕东辰体贴周到的帮她干活,程悠然渐渐觉得处对象光看对方条件好也不行,还得对方人也好才行。
而现在,当看到大队里的社员因慕东辰的本领,去结交叶梓的时候,她隐隐又明白了。找对象以其找家里条件好,本身没能耐的,不如找个对象有能耐的。
人生有起有落,条件好的不一定一直都能条件好,就像现在的方家这样。
而本身有能耐的就不一样,就像现在的慕东辰一样。
到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叶梓找的对象不错。
思索着程悠然的话,方程远原本迷茫的心,总算有了丁点儿光亮,"你说的没错,当没人能再护着我们的时候,我们该做的是学会成为自己,甚至别人的依靠。"而不是不知所措。
可是你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人依靠的,程悠然心里问了一句,嘴上却是鼓励道,"现在大队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你是该努力成为阿姨的依靠。"
"你呢?那你希望我成为你的依靠吗?"
程悠然跟他处对象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方程远是知道的。所以,刚刚他不敢贸然开口问这个问题,可听了她刚刚的话,方程远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程悠然摇摇头,"我觉得你现在问这个问题很不明智。"
"这种时候不说你,就是我心里都是彷徨的,压根不适合聊这样的话题。"
程悠然是真的累了,所以扔了这么句话,她就起身,"真的晚了,我先去休息,你也早点睡吧。"
晚稻的收割工作,并没因为方福生被带走而耽搁,社员们每天该怎么干活,还怎么干活。
就是李辉煌这个一直觊觎大队长位置的人,总是有意无意执行着大队长的权力。
可惜大家记恨他暴露了大队瞒产私卖的事,并不买他的账。
另外,大家也都在等待方福生事情的进展。
结果还没等来方福生的消息,知青点那边有女知青站出来状告,方福生利用生产大队长职务之便,糟蹋女知青。
这个站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忆苦大会被提名过的女知青陈燕。
这陈燕是程悠然下乡前,兼负责记工员工作的女知青,因为勤快且性子好,跟社员们的关系很不错。
陈燕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如今她突然爆出这样的事,大家都非常意外。
每个生产大队都有妇女主任,女知青被糟蹋这种事情,自然由妇女主任出面。
妇女主任把陈燕叫到办公室,才问明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陈燕这段正跟连家同处对象,连家同自打下乡后,就一门心思想要回城,听说年底大队会有返城的名额,便动了心思。
可他今年才下乡,这返城名额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身上。
反倒是陈燕这个下乡多年的对象,如果认真争取一下,倒是有可能。于是,连家同就把注意打到陈燕身上,哄骗她答应争取返乡名额,然后把名额让给他。
小姑娘家一旦陷入爱河,就没理智可言,陈燕被连家同几句甜言蜜语,给哄得团团转,很是乖顺地听从了连家同的建议,去找方福生申请返城的名额。
方福生明里暗里暗示他,要回城可以,但得看她自己舍不舍得付出。
陈燕下乡多年,过去每年返城的名额究竟如何确定的,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之前一直没申请过返城名额,就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不舍得糟蹋自己的身子。
可今年有连家同的哄骗,她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献了身,总算得了方福生的保证。
结果方福生还没来得及把名单交上去,就出事了,她卖身得来的名额,以及要把名额换给连家同的事,自然泡汤了。
得知陈燕的牺牲没用,连家同就开始嫌弃她非清白的身体,跟她提了分手。
任凭陈燕怎么求情,连家同都不愿意继续跟她处对象。
失身又失恋,终于让陈燕承受不住,在人有意的唆使下,她决定状告方福生。
其实,方福生利用大队长职务之便,糟蹋女知青的事,大家心知肚明。但女知青们自己为了返城自愿献身,事后又没人站出来,自然不会有人多事去管这种事。
当然被糟蹋过的女知青,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返城。
回不去的,又失了身的女知青,最后只能在大队随便找个人嫁了。
婚后生活,不尽如人意的有好些人。
以往没人想过把曾经的事情拿出来说,如今陈燕开了头,陆续有曾经跟方福生有过苟合的女知青站出来。
如果只是一个人的事,安抚安抚就过去了,但一下这么多人站出来,事情一旦没处理好,极有可能出现混乱。
于是,妇女主任立马将这件事往县政府报。
因为瞒产私卖的事,陈书记一直关注着方福生事情的进展情况,妇女主任一把这事情上报,陈书记立马就知道。
瞒产私卖是大事情,所以关于方福生的处罚才迟迟没下来,如今又添了利用职务之便糟蹋女知青的事,陈书记当即叫人去双车大队走访那些被糟蹋过的女知青。
每个女知青的口述差不多,都是方福生拿着返乡的名额,让想回城的知青主动献身争取名额。
那些已经嫁人的,时间过去比较久,没办法证实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唯一一个能取到一些证据的,才跟方福生发生关系没多长时间的陈燕。
原来连家同担心,方福生后面会赖账,特意叫陈燕保留跟方福生发生关系那天所穿的内裤,目的就是保留内裤上面沾着的方福生的精/液。
这条小裤子本来是为了威胁方福生的,如今成了方福生的最后催命符。
因为的确从那条小裤子上,检测到了属于方福生的精/液。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方福生知道糟蹋女知青的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那就是那些女知青都是主动送上门的,他从来没用过逼迫的手段。他说既然这些女人为了返城的名额,可以跟妓/女一样出卖自己的身体,条件合适的,他就给并没什么不对的。
类似的事情,方福生并不是第一个做,也一定不会是最后一个人。
只是很多人没勇气站出来,把这种肮脏的事,公诸于众。
如今正碰上方福生倒台,有人愿意把这肮脏的事拿出来讲,上头的意思是一定要严惩,让那些还利用职务之便,糟蹋女知青的人,给予警醒。
于是,方福生最终被处以死刑,且执行时间,就在判刑后的第三天。
如果方福生只是被押走,叛几年劳刑,那出来后还有些指望,如今被以强/奸罪,判以死刑,那就彻底没指望了。
原本听了程悠然的话,想要好好振作的方程远,父亲突然成了一个死刑犯,才鼓起的振奋之气,一下就泄了。
他甚至变得家门都不出,整天窝在家里。
方福生被判刑的第二天,程悠然收拾了自己放在方家的东西,准备搬到知青点去。
如果方福生身上只有一个瞒产私卖的污点,程悠然兴许还会继续跟方程远处对象。可方福生还背了糟蹋女知青,被叛死刑的罪名,程悠然不可能继续跟他在一起。
无论将来如何,有个死刑犯公公,都将是她人生当中抹不掉的污点。
她出身良好,才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背上这样的污点。
放下行李,她走到方程远面前,"事情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继续在方家住下去不方便,就搬到知青点去。另外,我想现在的情况,咱们就算继续处对象,将来也走不到一处。你知道的,当官的人家,特别注重名声。咱们之间就这样吧,往后你好自为之。"
方程远颓废的表情,听到程悠然的话,总算有了些许情绪,他眼睛直盯着程悠然看。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在她第一天住进方家开始,就印在了他心里,几个月下来,两人时好时坏,但他心里是真的有这个女人。
最浓情蜜意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先把人变成自己的女人,这样往后她就不会轻易提出结束。可这女人可以任他在她身上作乱,但却始终紧守着最后一步,不让他得逞。
用她的话说,最后那一步还是要留到两人结婚了,真正的洞房花烛夜才好。
方程远知道她这是还对自己心存戒心,才会那样说。
当时他想着,反正还有时间,慢慢来没关系。
如今他不由想,要是他早日把人睡了,这种时候她应该就不会做出直接走人的事了吧?!
凭什么有好处的时候,这女人就贴到自己身上,没好处占了,她就想躲得远远的?
要是方福生现在还好好的,哪怕这个女人离开他,凭借他的条件,用心找,也不是找不到好对象。可如今这样的情况,他想再找个条件好的,压根不可能。
眼前这个女人是他最后一根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让她跟自己分开了。
不过,父亲这边才出事,他暂时不能冲动,于是他按下立马把人就地正法的想法,脸有哀戚道,"那些不曾受过父亲照顾的人,这时候落井下石,我能理解。"
"但自打你来到双车大队后,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对你照顾有加。如今父亲这才出事,你就对方家避如蛇蝎,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叫人心寒了?"
"先不说大队长的事,就说你这边,这些天可没少女知青说你曾经欺骗他们的感情。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个端方的君子,要不是最近好些个女知青问你要公道,还真不知道你曾经脚踏过那么多只船。"
方程远在担任民兵团副连长的时候,的确同时跟好几名女知青有暧昧,只是他心里一直有更高的追求,没跟他们捅破那层纸。
程悠然来了以后,他发现程悠然适合他找对象的条件,才收敛了那份花心,断了跟几个女知青的暧昧。那些女知青见方程远有了对象,对象还是个背景硬的,最后只能不了了知。
如今方福生出事,方程远没了依靠,有个别心里气不过,方程远曾经那种作为的女知青,就找上门来了。
女知青也没想从方程远这边得到什么,他们只是想要程悠然知道方程远的为人,进而跟方程远分开,这样也算是报了曾经被方程远那般对待的仇。
本来程悠然是想着等方福生被处决了,再离开方家的,可得知方程远的为人后,她再也不想待在方家。
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方程远给糟蹋了。
"咱们好歹曾经好过,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你拿咱们处对象的事说我,那我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
"咱们好聚好散,往后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能帮得上的,我会尽量帮。"
程悠然能承诺的只有这些。
说完,她也不再管方程远,转身拎着自己的行李离开。
方程远看着消失的身影,眼睛里有着化不开的阴郁,仿佛要把那团离开的背影给融化了一样,非常的渗人……
跟方家的情况决然不同,这些天慕家这边不断有人上门,问的都是粪肥的事。
看得惯的,慕东辰会跟对方说上几句,看不惯的,他就冷着一张脸,不搭理人。
大家也知道曾经的确做得有些过了,所以并没因为慕东辰的态度而打退堂鼓,舔着脸往他们跟前凑。
当然,更多的人是采用迂回政策,找叶梓说项。
从方福生那里叶梓明白了,何为墙倒众人推。
而从慕东辰这边,她则着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中,关于方福生糟蹋女知青的事,其实是她的手笔。
她凭借自己看过小说,大概记得哪些人被糟蹋,暗中鼓动那些人把事情捅出来。
上头让知青下乡是让他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还是很重视这些人的。可女知青在下乡期间,受到迫害的人非常多,能被爆出来的却很少,但凡有爆出来的,受到的惩罚都不会小。
如今方福生被判了死刑,算是她替原主报了被害性命的仇。
一命还一命,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