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被下放的时候, 大队里所有人都把他们当瘟疫一样, 见到他们远远就躲开。更是把他们当牲畜一样, 让他们跟牛毗邻而住。
最开始他们跟大队长争取,希望能给他们换个房子住,哪怕危房也没关系。可大队长压根不搭理他们, 最后他们认清事实,把牛棚当成了他们的‘家’。
他们花了好长时间, 接受跟牛同住一个地方的事实,开始试着收拾他们的‘家’。
结果,他们前脚整理,后脚立马有人搞破坏, 把他们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东西都给破坏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都是露天而睡的, 也幸好老天爷给他们面子, 那段时间没怎么下雨。
那些年那些场景,这些健忘的社员兴许忘记了,可作为被害者,他们几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些事。
记恨那些人倒不至于, 但要前嫌尽弃接纳他们, 同样不可能。
这段时间上门跟他们献殷勤的人,无论当年做没做过迫害他们的事,他们都没搭理。
程悠然来找过他们好几次, 先前向东还好声好气跟她说,他们快十年没跟外界联系, 没她要问的消息。
可这姑娘不知道是听不懂他们的话,还是不相信他们,反反复复找上门。
最后,他们干脆当她是空气,再不搭理她。
近来两三天没找上门,向东还以为她已经死心。
没想到今天又来了,不仅她来了,还另外再带了一个人来,还挑他们正要吃饭的时间来,简直让人厌烦不已。
卫国、黄为民两人跟叶梓两人都没多少话说,更不用说对程悠然两人。叶梓和慕东辰算是牛棚的客人,这个时候自然不好说什么,最后只能向东开口,"你这女娃子怎么就是听不明白人话呢?"
"早跟你说过,我们这边没有你要打探的消息,不要再上门,你怎么还来?!"
好好的气氛被两个不请自来的人打破,再好性子的人,也不可能有好脸色,向东的语气,充满不耐,甚至还有一丝责怪。
责怪这两人来的不是时候。
搁以前被这样落面子,程悠然心里肯定委屈得不行,可下乡三个多月,经历的事多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她。
向东的态度和话,的确让她心里不舒服,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半点没受影响地扬着笑脸道,"我们今天上门,是知道叶知青和慕同志给你们办了饯别宴,特意给你们送酒来的,没其他意思。"
看着桌上不亚于国营饭店菜品的丰盛饯别宴,程悠然心想这慕家平日里看着低调,没想到还很有些家底,"这么多的下酒菜,就该配好酒。"
这次两人配合很默契,程悠然这才说到酒,方程远就把手上拎着的两瓶(茅)台酒放到桌上,"这是我今天才带回来的,几位喝看看。"
向东实在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这两人觉得,他们会收这突然送上门的礼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非亲非故的,你们这突然送东西上门,我们可没那个胆子收,你们带回去。另外,天气凉,菜凉得快,我们要吃饭了,你们请回吧。"
凭程悠然良好的出身,以往走到哪里,都被捧为座上宾,鲜少需要她费心费力想着参加别人的宴。在如何更好介入别人宴会的经验,她略有欠缺。
方程远跟她的情况差不多,同样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怎么做更好。
但好不容易上门,两人都不愿意就这样离开。
不过,程悠然犹豫了一下,换了口气道,"要说我们无所求找上你们,你们肯定不相信。但前几次我找上你们问的事,我相信你们真的不知道。我这次找上门,不为别的,只为几位回京后,若有关于工农兵大学生新政策或者高考的消息,能看在这两瓶酒的份上,告知叶知青的时候,能顺道叫她把最新消息,跟我们分享一下。"
向东就知道这种人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据我所知,你父亲在省教育办,你问的这些事,他应该比我们这些人更有门路才对,以其在我们这边耗时间,你还不如回去多问问你父亲。"
程悠然刚下乡那会儿那样高调,关于她的出身,就算向东几人没刻意去了解,也听了不少耳朵,自是清楚的。
"可福省距离帝都太远,有些内部消息,我爸爸就算有心,也不一定打听得到。"
向东是搞学术研究的,性格最耿直,实在不耐烦应付这跟狗皮膏药一样的人,"行吧行吧,我们要有知道什么,一定要叶丫头告诉你一声。现在我们要吃饭了,请你们带上你们的酒赶紧走吧。"
程悠然知道继续纠缠,只会让几人更加厌烦,今天找上门的目的虽未完全达到,但好歹得了向东的保证,她总算知道适可而止,"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吃饭。"
说完拉着方程远的手,快步往外走,他们带来的那酒,自然没带。
向东看着那两瓶酒,眉心蹙得紧紧,"叶丫头,明天把这酒给他们送回去。"
两个不相干的人走后,几人总算能开始动筷了。
刚刚几道冷盘,他们已经试过味道,胡萝卜和海带丝极为开胃,猪腰花算是给他们开了许久没碰的荤。此时看着桌上,一道道卖相好,色泽鲜美,味道好闻的菜,几人相视一眼,一起开动筷子吃了起来。
红烧猪蹄整整烧了一个小时,吃起来软软的,又不会太油腻。烤鱼又麻又辣,让人越吃越有想吃。杂菇烩、素三鲜两素菜的的味道也极好。
大概是太久没吃这样丰盛的饭菜,向东三人只觉得今天的饭菜,是他们这辈子吃的最好的。
双车大队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吃苦的地方,马上要离开这里,他们心里都开心。可这顿饭一吃,向东竟然生出了几分不舍之情,"虽然我们三个老家伙,估计恢复高考的事就在这一两年,但只要还没具体的文件出来,所有的猜测都做不得准。我们这一走,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见你们两个小同志,想想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年轻的时候在国外留学,回国后一门心思扎在教书育人上,到三十五岁才迫于压力娶了个妻子。可惜婚后他一如既往把时间都花在教书上,跟妻子的感情淡薄,结婚五年两个孩子都没有。
特殊时期来的时候,由于他给学生上课,专业课一直用的外国教材教书,成了第一批被狠打的对象。妻子看到势头不对,毫不犹豫跟他离了婚,此后他又恢复了光棍一条。
如今五十出头,他还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
对向东他除了看重对方的天赋外,还怜惜他遭受到的一切,总忍不住想为他多做点,"你们两人都是读书的好苗子,我回去会给你们,多寄一些你们想学的专业方面的书籍。不过,在看这些专业书籍前,记得先把高中的知识学扎实了。"
高考恢复,得先参加了高考,后面的专业书籍才能用,向东可这希望这两个小娃子,本末倒置,导致没办法参加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试。
正常而言,刚恢复高考的第一届,条件会是最宽松,考试难度也会相对容易的。
因为知道明年就能恢复高考,后年三月份各所大学的新生就陆续到学校报道。也就是最迟后面三月份,他们就又能见面,叶梓并没有太多离别的愁绪。
慕东辰倒是舍不得向东,但他一直都是个内敛的人,偶尔难得的温情都留给叶梓了,其他人没那个福分得。
不过,他还是勉强说了一些安抚的话,"您看,过去几年咱们虽然同处一个地方,但所有往来用的都是书信。往后虽然您回帝都了,但咱们依旧可以书信往来,除了往来的时间长点,其他的并没多大区别,所以您没必要太伤心了。"
向东难得感性一回,结果被慕东辰这一说,搞得他跟个矫情的人一样,气得许久没刮的胡须一抖一抖的。
扭开眼,不想再搭理他,气呼呼地看着,"就他这破德行,叶丫头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跟慕东辰处了这么长时间的对象,他那口嫌体正直的直男性格,叶梓已经习惯。
上辈子父母的婚姻失败,导致她从小就缺少少女心,不曾对婚姻以及另一半抱过什么幻想。碰到慕东辰后,先有慕奶奶的好相处,后有慕东辰的踏实肯干,叶梓觉得跟这样的人过日子踏实,就生出了跟他处对象的想法。
不过,向东这样问他,很明显是想在她这边,得到认同感。
于是,她很配合地应他,"您老看中他哪点,我就看中他哪点。"
"那你惨了,我是眼睛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才会看上这么个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的臭小子。人家小姑娘处对象,都喜欢那种会说好听话的小伙子,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对象?"
向东似乎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兴致勃勃地说道,"等我回帝都后,很快又能有新的学生。我这个专业的学生,多的是男同志。从几十个男同志中,选一个好的,很容易,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见向东说得跟真的一样,慕东辰着急着开口,"不行,您不能这样做,她这辈子的对象只能是我。"
"可跟你这样一个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人,过一辈子,人家小姑娘多吃亏。"
"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呢。"这话慕东辰说得有点没底气,"我会对她很好很好,比任何其他人都对她好,会让她一辈子都过得好的。"
"俗话说:甜言蜜语三冬暖!可你一句甜言都不会,叶丫头岂不是年年都得过寒冬。"
"那人是会变的,我现在不会说,不代表以后不会说。"说着,慕东辰小心翼翼看向身边的姑娘,"你要是喜欢,我会慢慢学的。"
见向东把人小年轻怼得都快语无伦次了,卫国难得开口,"叶丫头,咱不听你向爷爷胡说八道,我看人东子很好,踏实肯干,成绩又好。嘴巴虽然不像其他小伙子那样甜,但只要他开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他既然当着我们几个老家伙的面,说这辈子都会对你好,那就肯定会对你好。"
"再多甜言蜜语,都比不上真心相待四个字。"
卫国,人如其名,年轻时保家卫国,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次,曾经身居要职。特殊时期被曾经的战友陷害,才沦落到被下放到这个地方的地步,是个轻易不开口的人。
能说出这么中肯的话,可见他对慕东辰的看好,以及对他们两个小年轻的期望。
"老卫这话我赞同。"这时候黄为民也开口,"老向你这注定一辈子光棍的性子,还是少在这里误导人小年轻的好。"
对打光棍这件事,向东接受良好,完全不觉得丢人,"如果妻子不是志同道合的人,我宁愿光棍一辈子。"
比起两人凑合过日子,他更宁愿单身过一辈子。
免得需要处理一大堆的麻烦。
卫国和黄为民这一打岔,向东也没继续怼慕东辰,又开始认真吃起来。
叶梓准备的这些菜,都是适合下酒的,向东几人往肚子里填了一些东西,就开始喝酒。
自从下放到这里,酒完全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如今难得有好菜,有好酒,几人都敞开了肚子开吃。
酒过三巡,慕东辰给向东几人都满上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举杯对三人道,"这杯酒预祝三位,回帝都的路上一路顺风,今后的日子顺顺当当,身体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