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成连夜去了县城,天亮时才回来。带来的消息也让侯黄氏兴奋不已。侯宽不但答应回来,保证也把侯贵侯五带回来。侯成说 :“我们家老三买了半扇猪肉,还有粉条白菜大米,一起带回来。”
这消息令人鼓舞,帮忙的亲朋邻居口水都溜出来了。似乎闻到了猪肉炖粉条的香味,直夸侯宽有本事,饿着肚子干活,等着侯宽回来。
人的嘴臭舌毒,有时候说的话,真的是一语成谶。有些事儿不服不行,就是那么邪性。乡村里的孩子打记事儿起,母亲绝不允许把筷子插在盛好的饭上。因为死人的棺材前,除了长明灯,还有一个黑色大碗盛满粮食,上面插一双筷子,这叫阴食。平时打烂碗和盘子,要想把碎片晒在墙头。大年初一不准哭,就是死人也要封棺闭户在家里,过了初三再出殡。
第二天,先是侯五踏进了家门,随后侯贵也紧随其后。村民们从清晨太阳刚刚升起,一直等到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才瞧见侯宽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进了村庄。他除了身上的配枪和弹药,手中空空如也,既没有带来猪肉,也没有粉条,更别提大米和白菜。
“三儿,你带回来的肉和米呢?”侯黄氏好奇地询问。
“什么肉和米?”侯宽显得有些迷茫,愣在原地,一脸困惑。
侯成见状,急忙提醒道:“老三,早上你不是答应会带半扇猪肉和粉条白菜回来的吗?你怎么忘了?”
听到侯成的提醒,侯宽这才恍然大悟:“我那时只是随口说说,开个玩笑而已,你们怎么就当真了呢?现在粮食比金子还珍贵,就连皇军都抢着吃,我上哪儿去弄猪肉和粉条啊。”
侯宽真的是说句玩笑话,只不过老实的侯成当真了。今天早上,他找到侯宽的时候,侯宽正和一个半掩门女人睡觉。当着女人的面,侯宽充大方,要面子,说回家带肉带菜,主要是先把侯成哄回家,他自己先办成好事儿。
起床后已经日上三竿。他想回去,怕让他掏钱办事,就故意拖延墨迹,正好,日本兵麻宫淳子来了,非要拉着他去侯印家的绿豆丸子汤馆吃饭。侯印和老婆不在,那个做饭的伙夫掌勺,做了两个凉菜,两碗丸子汤。结账的当然是侯宽,日本人拉他来,就是为了不掏钱,吃白食。
送走麻宫淳子,汴梁又来了警察厅的处长,检查灾民情况。侯宽只得跟着县长去城关镇几个村溜了一圈,中午陪着吃喝。把这些大爷送走,已经是夕阳西下。他以为没事儿了,这个时辰,估计人已经下葬,大局已定,他只需要在家转一圈就算完事。没想到,侯成把他的话说给家里亲属和乡亲,一百多口子,都在等他的猪肉粉条下肚,然后出殡下葬。
脱坯垒墙抬棺材,都是累死人的活儿。特别是现刨树解板做成的湿木棺材,抬大头的人最忌讳。乡村出殡,常发生古怪事儿。起灵的时候,一个棺材的重量会突然偏向一个人,你纵有千斤力量,也难以直起腰身。也有抬棺压断腰筋腰椎的事儿。平时丧事,事主对抬棺的人,酒肉吃饱,还要另外送烟送酒表示感谢。现在听说侯宽空手回家,别说肉和粉条,连顿饱饭也吃不上,呼啦一下,左邻右舍散开回家,任凭祭祀客马高腿陈石头在后面叫骂。
院子里只剩下侯家兄弟和马高腿、刘汉山。侯宽道:“我怎么闻到一股臭味儿?”
他们几人在院子里逗留了一整天一夜,周围的气息早已变得司空见惯,以至于他们几乎无法察觉到那些气味。就如同当你刚刚踏入茅厕之时,刺鼻的异味会扑面而来,但当你蹲坐其上许久之后,那些异味便会渐渐消散,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侯宽刚刚回到此处,他的感官还处于初来乍到的阶段,因此他能够敏锐地嗅出这院子里不同寻常的气息。
几个人不禁轻轻地耸了耸鼻子,的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臭味。这股气味既不是鸡粪,也不是羊粪,更不是茅厕特有的味道,它令人作呕,却难以言表,让人无法准确地分辨出它的来源。
马高腿使劲地抽了抽鼻子,不悦地嘟囔着:“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臭肉的味道。”
刘汉山闻言,立刻转身看向侯黄氏。侯黄氏心领神会,她抬起那双小脚,匆匆忙忙地跑进了屋内。果然,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正是从屋内的堂屋传出来的。
刘汉山紧随其后,踏入屋内,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他当场呕吐。他急忙扯下自己上衣的前襟,蒙在鼻子和嘴巴上,以此减轻那股恶臭带来的冲击。他手提油灯,环顾四周,只见侯真怪的白匣子下方有一摊散发着恶臭的浓水,几只又肥又粗的绿头苍蝇无所顾忌地飞舞着,径直撞击在人脸和身上。在那摊脓水中,几条蛴螬般的蛆虫在血水中懒洋洋地蠕动,而其中更是充斥着无数肉眼可见的小蛆虫,宛如一个茅厕坑。
侯黄氏在一旁愤怒地骂道:“你这个兔狲,一辈子没干过一件好事,死了还要恶心人。”
刘汉山大声喊道:“出棺露了,快去茅房挖点大粪过来。”
在肮脏的大粪中,竟然也滋生着蛆虫,这一幕令侯宽顿感恶心,他急忙退到一旁,呕吐不止。而其他人,因一天的饥饿,肚子内只有肠胃的蠕动,却吐不出任何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