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五十八,还有十二年才七十。时间太长了,我爬也爬不到了。”
刘汉山心里一震,眼里有一股懊悔的泪水直往上涌,他赶忙躲开了。
人过五十知天命。人的预感,有时候非常准确灵验。刘德全感到自己身心太累,嘴上认账,命真的活不长了。
刘汉山希望大爷能活过七十,最好是八十九十,家里就可以办成喜丧。人们把20岁前死亡叫“早殇”。五十岁之前死亡叫“夭亡”。六七十岁时才算“寿终”。过了七十是“高寿”,才能办喜丧。不是每个人每家都可以办喜丧,没有高寿的老人,满地的子孙和殷实的家庭,谁也不敢说这句大话。前红楼有个姓乔的人家,老爹活了八十三岁。乔家办了喜丧,灵棚披红挂彩,吹唢呐,唱大戏,扭秧歌,放烟火,出殡比娶媳妇都喜庆热闹,惊动半个兰封县。
刘汉山很羡慕嫉妒,希望父母高寿,家里也办一场惊天动地的喜丧,要比乔家还要排场。吹唢呐、唱大戏、放烟火、披红挂彩都没什么难的,很容易做到。除了这些,他准备在门口开三天流水席,摆一百桌。不光所有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随意吃喝,那些走过路过的人也是客,只要来了鞠个躬,磕个头,然后入席就座,吃饱喝足。
一般人家出殡时用马车拉棺,乔家也是,只是用了三匹马。刘汉山预想,他的父母办喜丧,出殡时“拉灵”。不用马匹牲口,而是孝子套辕拉马车。或者“抬灵”,雇请48或96个青壮劳力,一人五块大洋,抬轿子一般抬着棺材出殡。古往今来,享受抬灵的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富甲一方。要不然,轿夫一人一块大洋也付不起。有了这个重头戏,无论是场面或气势,肯定超过乔家。
过了几天,刘汉山从汴梁买来两段油桶粗的东北松木,请村里陈石头和孙坷垃几个木匠,做成一个“通六六”的棺材。棺材抹上黑漆,棺材大头贴了一个水盆大小的金字符,算是符咒,压斜扶正。
这个棺材在十里八村数一数二,刘德全很满意:“这是等于给我在阴间盖了明三暗五的青砖红瓦房。”
远亲近邻看到刘德厚的寿材,都羡慕嫉妒。侯黄氏直流口水,对刘曹氏道:“好儿不要多,一个顶十个。我们那么多狼崽子,加在一起也不顶刘汉山一个。将来我死的时候,他们能给我买整棵柳杨树做个匣子就不错了。”
匣子是棺材的最低标准,不精修,不上漆,钉子一钉,麻绳一捆,能抬到墓穴不散架就算齐活。
刘曹氏满心的欢喜,嘴里却说:“刘汉山死要面子,那是鼓着肚子硬撑哩。将来我死的时候,连张苇席也混不上。”
“那不如趁火打铁,让刘汉山把你的百年寿材也准备好。”
刘曹氏回家后开始找茬,撵鸡打狗。刘汉山看出老娘找事儿,问:“妈,有啥事儿惹你不开心了,你给我说,你不说我咋知道你想干啥?”
“你给你大爷准备这么好的寿材,将来我死了谁给我掏钱买棺材,你也得先给我准备一个,和你大爷一样。”
“给我大爷做寿材,是他身体有病,冲喜免灾。你身体好好的,不活一百也活九十九,比我活的寿限都长,你就不要凑这份热闹了。”
“人有旦夕祸福,生死自己不能做主。今天晚上脱下的鞋,说不定明天早上就穿不上。再说,有你我靠得住,没你,那几个狼心狗肺的指望不上。”
刘曹氏说的是刘汉山的几个兄弟,总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找茬儿。其实是刘汉俊夫妻妒忌老大家挣钱多,日子过得好,总想把所有的东西弄到自己小屋。刘汉俊赌博上瘾,几个月不回家。刘汉龙二十岁,吃成了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刘曹氏现在管不住打不动,刘汉山不在家,他们个个无法无天,谁也齁不住。
刘汉山又买来两个油桶粗的松木树段,做了一个同等尺寸的寿材。贴上金字,摆放在屋里。两个寿材成了存放粮食的粮柜。
中午,天气下火一般。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刚才还是蓝莹莹的天,突然漆黑一片,像是灯泡被人蒙上一层黑布。先是暴风刮来,一抱粗的大树连根拔起,胳膊粗的树枝折断,遍地树叶树枝。然后就是鸡蛋大的冰雹,就着铜板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了下来。雨很少,只是下湿了地皮,好像是这场冰雹的润滑油。
当风停雨住冰雹消失,然们走出房门,整个世界都变了。树砸秃了,屋顶漏水了,鸡鸭猪狗被砸得在地上转圈,疼得叫破了喉咙。地上到处滚动着晶莹透亮的冰球,如琉璃蛋一般顽皮,跳跃着在地上排坐坐分果果。
更让人心疼的是那些麦子,刚抽穗,露出毛茸茸的麦芒。冰雹无情的发力,打折了头,打落了叶。麦地里一片狼藉,看到让人落泪。收麦的指望是没有了,村里人开始动手,提前收麦。他们将那些麦子割回家喂牛羊,然后撒肥犁地,种上玉米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