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眉毛微微一挑,言笑晏晏地望向我:“不知师弟你,意下如何啊?”
我……
我自然是无话可说。
耳朵尖儿的那一点热意,已经争先恐后地爬上了两颊。
有些慌乱,有些茫然,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和期待……生怕被对面看出来心底翻涌的情绪,又突然想起自己是个七情不易上脸的体质,所以就算面颊已经滚烫一片,光是肉眼看着,其实是看不出个所以然的。
果然,女子细细瞧了我一阵,渐渐收敛了些许笑容,转而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样子。
“还是小时候瞧着可爱,唉,那么一个粉雕玉琢奶声奶气的小团子,怎么就长成了这么个一板一眼的闷葫芦。当初追在人家屁股后头要点心吃时,明明一口一个映雪师姐唤得那叫一个亲热,还说什么喜欢师姐,长大了要和师姐结为道侣呢……”
“师姐!”
听到此处,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对方,抬眼对上女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又是一顿。
“师弟这是,终于肯正眼瞧我了呀?”
女子轻轻柔柔地说着,玩笑之间似乎又藏着几分的真情:“我还以为你准备在我面前假装一辈子的鹌鹑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认真的神色,然后颇为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喻轻舟。”
我蓦地一怔。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轻柔地撞击了一下。
心底同时升起某种古怪的感觉。
就好像……就好像眼前的这一切早就在很久之前发生过了。
这不是我的现在,现在的我是在——
“有什么不对的吗?”
女子似乎是对我此刻脸上的神情感到困惑,也许还有些许的担忧,她关切地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不就是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么,怎么出了这么些汗?”
女子说着伸手捧住我的脸,我以为她只是想探一探我脸上的热度,便配合着微微低头。
没成想,她顺势将我又往自己那边扯了扯,然后一下子将自己的额头贴上我的额头。
感受到那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和温度,我一下子惊得呆在了原地。
原本高涨的体温又蹭蹭往上长了几度。
一个东西从我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很轻的一声。那声响混杂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显得那样的不值一提。
“我就说,师弟原本只是闷,今日瞧着怎么又呆了几分,原来是有些发烧,身上烧着,脑子也糊涂起来。也不知道吃了药好好躺着休息,害的我还以为……”
至于究竟是以为如何了。
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知怎么地却像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注意到掉在地上的东西,先我一步捡了起来,没有立刻交还给我。而是拿在手里端详着,看看我,又看看那东西,似是疑惑。
那是一根红色的发带。
这一次,我终于抢在女子发问之前开口。
“送给师姐的生辰礼。我也不知道什么颜色比较好看,师姐的话应该是喜欢黑色的。可师父说,红色的……比较喜庆。也适合女孩子,所以……”
“所以师弟可以放心了,我很喜欢这份礼物。”女子笑着接过话头,看着我认真道,“应该说,只要是师弟送的东西,我都喜欢。当然,如果师弟把自己送给我,那就更好了。”
“……”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
女子拍拍我的肩膀,放轻了声音温柔叮嘱:“好了,东西也送到了,师弟还是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师弟真的烧成了一个呆子。”
我原本已经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听到这话,脚下竟不自觉地一顿。
我转过身来,定定望向院墙中的女子,望见她也正站在花树下看我,目光平静而悠远,看见我回头,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微笑着抬手轻轻地朝我挥了挥。
微风吹过,从枝头吹过几朵梅花。
落在女子漆黑的衣袍之上、
落下与女子此时扎在脑后的发带一样的红色。
……可是,我明明才刚刚将发带交到她的手中,女子又是何时将其系在发上的?
女子看见我一直不说话,既不走近,也不离开。便出声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在她那里。
看见她关切的面庞,我下意识地扬起嘴角笑了笑,心里却无端有些难过。
我说,是啊,我确实是忘了。
她于是又问我,那师弟是忘了什么呢?
我吸了一下鼻子,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如师姐所说的那样变成了一个呆子傻子,师姐还会像如今这般的对待我吗?
女子闻言,露出一个当真拿你没有办法的表情。
“都是一样的,师弟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来说,也都是一样的。”
女子叹息般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甚至连最最细微的动作神情,都和曾经……每一次回想时如出一辙。
无数次的回忆总是到这里戛然而止,但其实,在女子说完自己的答案之后,她也问了我一个类似的问题。
她说,如果我不再是我,不再是师父的徒弟、你的师姐,甚至也许都不再可以称得上一个人的时候……等到了那时,师弟呢,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我,给我送上每年的生辰礼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因为我根本就无法理解,何为女子口中的,她不再是她自己。
女子显然也是看出了我的茫然。
“瞧把你为难的。”她说着,不等我追问,就挥挥手将我打发了。
临走时似乎还能听见她小声的嘀咕,说什么罢了,反正总归是会知道的。
我那时不懂,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渐渐地也就淡忘了。
——等到明白其中的真意,再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终究,还是没给出一个能够让对方满意的答案,甚至连骗骗自己也不足够。
我垂眸,看向自己的怀中,漆黑的长剑正是先前女子手中的那柄。上头湿漉漉的,沾着些白色的碎雪,我抬起手肘将长剑在关节处擦了擦。
再抬起头时,什么场院,还有院墙内微笑着朝我招手的女子已然消失不见。
只有黑暗中无声飘零的红梅,如赤色的蝴蝶般纷纷坠落。
落到脚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赤色蝴蝶,自始至终都不过是染了血的黑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