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山呼声音,同平日里上朝时候官员们例行礼仪全不一样,也不同从前任何时候,激动、欢欣,更有极浓期盼意味,其中多少情绪,或许连此刻正簇拥叫喊的百姓都未必全知,赵弘身在其中,却是一时震撼,竟有几息不能行动。
他仿佛又回到了由城外进京那一日,只觉心潮澎湃,忍不住回转过头,四处环视半晌,才寻得公主车辇位置。
赵明枝也下得车厢,见得弟弟视线,只一笑,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对方向前。
赵弘踌躇半晌,站在原地稍作转身,又将右手伸向赵明枝方向,其中意思甚是直白。
赵明枝却是只做摇头,仍旧微笑,再度扬首鼓励。
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赵弘深深吸了口气,转回头去,迈步向前。
遮棚之外,早有将士列队而立,赵弘从留出的道路当中一路往前。
左右都是还朝军士,他只怕自己做得不好,连走路时候都端着腰背,先前还半点不觉得,此刻被人群环围,却是忍不住懊悔没有早早嘱咐人给自己所着赤靴增厚几分,以免显得这天子过分稚嫩矮小,几乎要忍不住转头去寻赵明枝。
不过短短一截路,无数混乱念头在赵弘脑中纷纷闪过,几如一团浆糊,令他耳朵几乎不能分辨身旁声音,又往前走了十余步,才忽然醒见人群当中有一处砖木垒成的高台。
此刻阶下站着十余人,个个身着薄甲。
赵弘一眼望去,目光几乎立时就被立在最当头那一个攫住。
正是裴雍。
他本就身材高大,此时又身着甲胄,比起先前所见时候更为整肃,令人望之不敢擅动。
双方只在蔡州时候相处过短短时日,但不知为何,或许对方言少行多,也或许对方不急不迫,更或许是对方从来态度那样平正,俨然就是他读过无数史书中那些忠臣良将化身,叫赵弘极轻易便将信任交付出去。
“裴卿!”
双方还隔着一二十步路,赵弘已经下意识开口叫道。
对方显然也有些意外于赵弘此刻叫唤,却是立刻反应过来,几步向前,躬身就要行礼。
此时此刻,赵弘耳畔分明无声,那本来仿佛隔着的一层笼罩却是刹那间如潮水般退去,叫他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蓦地便脑清目明起来。
他几乎是跑也似的大步向前。
赵弘不过九岁,腿短步小,如此动作,其实有些急促,可周围却无一人理会,只是看着裴雍动作,纷纷跟着行礼。
于是场地之中,也无人指挥,随着军士们行礼,那山呼声不但未停,反而愈加高声起来,只是距离稍远,才不至于震耳欲聋。
赵弘急忙伸出手去,把住对面裴雍手臂,妄图以自身力气将其架起,口中则是急忙叫道:“裴卿不必多礼!”
然而他本来力小,又如何能擎得动着甲裴雍,一时半身竟被带得弓腰,足下更是站立不稳,原以为就要就此踉跄,不想那裴雍慢慢起身,那左手好似也没有使力,只略微调整方向,便给了一个柔和托起,叫他重新站稳身形。
“陛下,台上备有酒水。”
裴雍口中轻声说着,右手已是做出指引动作。
赵弘莫名地就心中踏实起来,也不放开自己握住的裴雍那一只臂膀,把着他便一并上台。
众人站立之处,说是高台,其实也不过七八阶,如此高度,正好叫台下军士看清台上动作,只见一君一将,一搭一扶,把臂而行,也说不清究竟是谁人搭,谁人扶,只就这般径直走到中间桌案地方。
等数十名今次功劳卓异的将士先后登台,更有黄门捧出酒水分发,赵弘才放开裴雍臂膀,端起一旁王署托盘中酒杯,却是不先自饮,而是送到裴雍面前,等后者接过,又自行取了另一名黄门手中酒盏。
随着台下所立官员、军士人人手中分得酒盏,赵弘才高举手中酒水,大声道:“朕以此杯,敬与九泉之下,曾护国卫土,捍卫我大晋江山的将士!”
虽是早早就在心中打过无数次腹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讲话说出之时,赵弘仍有些声音发颤,一面说着,一面将双手捧那杯盏,由左而右,倒于桌案前方地上。
一时酒香四溢。
满场分得了酒水,本要同敬而饮的兵将文武俱都停住,其实听得到赵弘声音的不过小小一圈,可人人鸦雀无声,仿佛自己已经听到他所言。
赵弘倒完一盏,等一旁黄门上得前来帮着斟满一盏,才再度高举道:“朕以此杯,敬与我大晋屈死百姓亡魂!”
两盏酒倾倒完毕,他也不用旁人上手,自行拿了酒壶,满斟第三盏,这一回更大声道:“朕以此杯,敬赠诸位将士!无有诸君,朕无以立足于此,京城百姓无以立足于此,天下百姓无以立足于此!!”
他口中说着,头脸先看对面裴雍,将那手中酒盏与对面人一碰,复才高举酒水,四面环敬,一饮而尽。
而随着赵弘言语动作,台上众兵先还发愣,各自眼睛发红,竟是慢了几息未有反应,半晌,才跟着饮尽手中酒水。
赵弘饮酒之后,却是下意识偏转过身,看向不远处文武站立方向,目光左右逡巡。
而同他动作仿佛,那裴雍饮尽杯中酒水,已然早一步微微侧过身去,看向文武站立之侧。
彼处,赵明枝直身而立,似是若有所感。
她手中仍擎酒杯,未曾得见弟弟转身,便当先碰上裴雍视线。
两人目光相触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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