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大哥, 怎么样了?”
知州府大堂里,阮秋色看见时青进门,急匆匆地迎上前问道。
据烟罗的侍女所说,她推着那覆盖着丝绒的小车进门后, 就看到卫珩伏在桌边,似是睡着了一般。她正觉得诧异, 后颈一痛, 人便晕了过去。
这样说来,方才推着小车出来的便只可能是烟罗。她换上了侍女的衣裳, 又将卫珩藏在那车身的空隙,这才瞒过了一直盯着门口的时青与阮秋色。
她刚出来的时候, 醉红楼里正是热闹。好几个小厮同她打了照面,夜里光线昏暗, 她又一直垂着头,是以无人认出,只看到她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然而那辆推车被人找到, 却是在醉红楼的后门处。上面覆盖的丝绒布料掀在一旁,灯笼一照, 后门口脚印杂乱, 两道清晰的车辙一路延伸至巷口。然而青州城的主路都是石板铺就,车辙印不过数丈便消弭于无形之中。
事发突然,时青思忖片刻,立刻让两名暗卫将阮秋色送回了知州府。卫珩曾吩咐过,万一此行出了什么事, 便极有可能是贺七动的手脚。一旦他对自己下手,下一个目标便是阮秋色。
除了留下两人继续在醉红楼里搜查,其余人连同宁王府在青州城的眼线,都分散至不同方向,去探问那辆马车的踪迹。
眼下子时刚过,卫珩失踪已近三个时辰。时青看着阮秋色心急如焚的样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最后一个看到那马车的人说,往城东方向去了。”
沿途有好几个店主摊贩看到了那辆马车,因为驾车的是个女子,穿一身黑色斗篷,饶是在夜里也十分显眼。
那马车径直向东,出了繁华街市,便再没有人看到了。
“城东……那不就是船市的方向?”阮秋色目光怔怔,涌出了难以抑制的恐惧,“王爷是不是已经落在贺七手里了?”
时青面色亦是凝重,却摇了摇头道:“问过码头的船工,酉时以后,并无船只出海。”
阮秋色大大地松了口气。若是卫珩已经被带去了船市,再想救他可就千难万难了。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她忧心忡忡地问。
时青沉声道:“王爷吩咐过,钦差的身份不能暴露,以免打草惊蛇。若他遇上什么事,会设法向我们传递消息。若是超过六个时辰仍没有消息,才能请胡坤大人派兵搜查。眼下暗卫正一一搜查着城里无主的房屋……”
“哪里等得了六个时辰。”阮秋色暗暗攥紧了拳头,“若真是贺七动的手,怎么可能给他传出消息的机会?”
她低下头思量了片刻,心里做出了决定:“我要去找范昀。”
范昀虽为范知府的义子,冠礼之后却并未住在知府的宅邸,而是在范府附近另辟了个宅院。
阮秋色叩门的声音不大,却急促得很。足足过了半刻,才有个睡眼惺忪的小厮前来开门。
“我要见范公子。”阮秋色急声道,“就说我姓邱,他应该会见的。”
“公子还没回来啊。”那小厮揉着眼睛道,“傍晚有人送来封信,公子便出了门,一直都没有回府。”
阮秋色暗暗心惊。卫珩与范昀双双失踪,莫非是结盟的事情败露了?
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范昀那样谨慎,一定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况且这才过了一天,贺七怎么也不应该查到他们二人的关系才是。
阮秋色心乱如麻,在这偌大的青州城里寻人如同大海捞针一般,唯一可以商量的盟友亦是至今未归。她忧心忡忡地望了身后的时青一眼,低声道:“王爷走前,还交代什么了吗?”
眼下他们如同走到了死胡同一般,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没有了。”时青垂首道,“王爷没想过会出事。”
阮秋色又急又气:“他是哪里来的自信?刚愎自用的,从来不听别人的劝。”
时青看了阮秋色一眼,犹犹豫豫道:“王爷倒也没说过此行定然安全无虞,只是说了句……”
原本他亦是忧心忡忡,卫珩却只淡淡地摆了摆手,让他安心。
末了留下一句:阮秋色那么爱哭鼻子,本王若出了事,谁来哄她呢。
“我哪有很爱哭。”阮秋色闷闷地低下了头,“我以前……几年都哭不了一次的。”
小时候倒是哭得多些,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阮清池温声哄上两句便可雨过天晴。自从阮清池走后,她就没怎么流过眼泪了。
说到底,人之所以爱哭,多半是知道有人哄着。
阮秋色深吸了一口气,把眼底淡淡的潮意憋回去,这才轻声说了句:“还没找到他,我也不能哭。”
时青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阮秋色慢慢地说了句:“时大哥,你带我去找贺兰舒吧。”
卫珩的额角磕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被痛意激得清醒了几分。昏昏沉沉中,他被人半抱半拖下了马车。
方才他刚在烟罗房中坐下,颈后突然一痛,接着便人事不知了。此刻他意识恢复了大半,睁开眼睛,人正躺在一间杂乱的仓库里。
空气里有海风淡淡的咸味,静下心来,还可以听见隐约的涛声。这仓库应是位于城东,他没记错的话,青州城的旧码头正是有一片废置的货仓。
卫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四下里转了一圈,脑海中快速分析着眼下的情形。
将他弄晕带到这里,会是贺七的指示吗?
偌大的库房里只有一根照明的蜡烛。一灯如豆,昏暗的光影里站着一男一女,像是在争执着什么。
那女人无疑是烟罗,而背着身的男人……
卫珩眯着眼细细分辨了片刻,是范昀。
他微微松了口气。范昀与他立场勉强相同,他出现在这里,至少幕后之人不会是贺七了。
可他和烟罗又是什么关系?
卫珩略一思量,便想到烟罗口中那无人可及的意中人,兴许就是范昀。看了这青州第一美男,再去看其他男人,自然会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
他早该想到这一点。当时觉得这样的细枝末节似乎与案件无关,念头在心里一转,就暂时束之高阁。却想不到就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反而生出了变故。烟罗将他带到这里,又叫来范昀,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范昀问向烟罗,他声音不似以往的温润如水,而是带着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字面意思。”烟罗不紧不慢道,“若我将你做下的事告诉七爷,你定是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你只能照我说的做——杀了此人,跟我远走高飞。”
卫珩凝神听着,暗暗有些心惊。她是如何得知范昀与自己结盟的事?此事连贺七都打探不到,烟罗怎么可能察觉?
范昀亦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里指向地上躺着的卫珩:“你知道他是何人?”
“他不就是……”烟罗瞥了卫珩一眼,慢条斯理地递出一句,“……你进屋藏娇的那位?”
卫珩与范昀俱都愣了一愣。
原以为烟罗知道了范昀背叛朱门,与卫珩结盟一事,如今听她这样误解,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烟罗看着范昀面上怔愣的神色,又道:“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私下里将制药的废料偷偷卖给以前的客人,才惹出了一个月前七人当街发疯的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