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见卫珩一直沉默着, 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感动了,便又笑嘻嘻地去拉他的衣袖,却被对方轻轻巧巧地抬手避开了。
她抓了个空,只好讪讪地用手挠挠头道:"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第二个发疯的病人家里么?"
卫珩给她看过胡坤那本册子。第二个发疯的病人名叫冯良, 家里经营着青州最大的武馆。也就是此人在癫狂的状态下冲上街头,不仅将过路行人活活咬死, 还失手伤了数人, 被胡坤带着卫兵当街毙命了。
"册子上那七名病人散落在城中各处,若是按着发病的顺序去查, 得在这青州城兜上两个圈子。"卫珩回身看着阮秋色道,"早上的地图白看了?"
阮秋色这才明白他出门时为什么特意让自己看看客栈大堂里挂的青州地图。她细细回忆了册子上的内容, 将那几个发病之人的住所与地图上的位置一一对应起来,很快就理出一条最短的路线来。
"那就去第五位发病者陆逢春家里, "阮秋色主动上前带路,"就在城西六安巷,不过三四里远。"
"这是怎么了?"
阮秋色远远地就看见六安巷里人满为患, 走近一瞧,却见一户人家的正门大喇喇地敞着, 周围聚拢了不少围观的行人。
她定睛一瞧,那门上"陆府"的牌匾被摘了一半,歪在一旁, 几个彪形大汉正从屋子里一抬一抬地往外搬东西。
"这位大叔, "阮秋色轻声去问旁边看热闹的邻居,"这家人犯什么事了?"
那邻居似是知道不少内情, 见问话的是个小姑娘,也没什么防备心,只咂咂嘴感慨道:"借高利贷了呗。好好一个富庶人家,儿子好赌,生生把家底败光了不说,人也疯了,真是造孽啊……"
阮秋色赶紧追问道:"怎么会疯的?疯成什么样子?"
那邻居原本也只是随口一答,听阮秋色这样问,顿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警惕道:"你个小丫头,问那么多干嘛?"
得,又是一个被知府大人封了口的。
阮秋色眼珠转了转,面上顿时显出些担忧来。她将那邻居让到一边,低声道:"我是听您说起那陆公子又是好赌,又是借高利贷的,最后还发了疯,便有些着急。"
"你急什么?"那邻居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瞒您说,"阮秋色指了指卫珩,面上的神情更凄楚了些,"我家相公沉迷赌钱已经一年多了,败光了家里的银钱不说,这几日还往地下钱庄跑了两回。我就怕他借了高利贷,像那位陆公子一样被逼疯了可怎么办啊……"
她这番话虽然是随口瞎编的,可顶着一张单纯无害的脸,倒真让那邻居生出几分同情。
阮秋色见他神情似有松动,赶紧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挤出两滴泪花来:"大叔,我相公毕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要是疯了,我也活不了了……"
那邻居见她急得哭起来,忙低声劝慰道:"你先别急,这陆公子发疯倒也不是高利贷逼的。他疯得突然,原本只是在家待着,突然就手舞足蹈地跑出了门,嘴里还喊叫着什么。他家里人原先都不知道他借了高利贷,是等他疯了之后还不上钱,才有人上门讨债的。"
阮秋色闻言,抚着胸口道:"那我多少放心了些。不知这陆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赌钱的?他家的宅子这么阔气,想必是赌了许多年,才能将这祖宅也败掉吧……"
"哪里,也就不到半年。"那邻居摆摆手,"他原先也是个好孩子,跟着父亲做生意,都快能独当一面了。也就是半年前开始,说是去店里盘账,其实不知道是去哪里鬼混,账面上的银子也挪用了不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去赌了嘛……"
卫珩看着阮秋色拉着那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说了许久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便走上前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可一跟那邻居的视线对上,却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很有些复杂。
像是轻蔑,又带着点同情。
阮秋色已经与那邻居聊的差不多了,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让人生疑。见卫珩过来,她赶紧同那邻居道谢,挽上了卫珩的胳膊,想拉他一起离开。
却不料那邻居对着卫珩认认真真地说:"年轻人,你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夫人,可要知道珍惜。"
卫珩正觉得一头雾水,就听见那邻居语重心长道:"赌博这玩意儿,一旦沾上就是无底洞,你好自为之吧。"
"王爷王爷,不是我故意抹黑您,"阮秋色小跑着跟在卫珩身后,急急地向他解释,"向平头老百姓套话不比您审问犯人,最好是先引起对方同情,等他们与你站在了同一阵线,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卫珩凉凉地斜睨她一眼:"除了造谣本王吃软饭外加沉迷赌博,你就没别的法子引人同情?"
"那不是一时顺嘴嘛……"阮秋色讪讪地笑了笑,"下次,下次我一定找个别的理由,保证不会有损您的威名。"
卫珩淡淡地哼了一声。
从六安巷里出来,两人直奔方才提起过的,在街上发狂伤人的冯良家里。
卫珩全程保持着沉默,就想看看阮秋色怎样一边引人同情,一边保全他的威名。
而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天真,并学会了一个人生的道理——信阮秋色的嘴,不如信世上有鬼。
"你所谓的不会有损本王的威名,"从冯良家里出来,卫珩声音里憋着火,"就是告诉别人本王天天在家里打老婆?"
阮秋色心虚得很,低眉顺眼地看他:"我都是为了帮王爷套话嘛……要是不这么说,那冯夫人怎么会告诉我,冯良平素便很难控制自己的脾气呢?"
按照冯夫人的说法,冯氏武馆自去年起,生意便有了颓败之象。尤其是去年年底,对家挖走了武馆里数名优秀的师傅,历经几代人的冯氏武馆遭遇了空前的危机,几乎要入不敷出,全靠祖辈传下来的积蓄往里添补。
冯良原本就有些情绪不稳的毛病,随着武馆的衰落愈演愈烈,甚至在家里也偶尔会动起手来。
至于冯良是如何发疯的,冯夫人却三缄其口,无论如何也不肯提及。
阮秋色怕问得多了打草惊蛇,安慰了她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大半日的工夫过去,阮秋色与卫珩将那册子上记载的病人家里挨个走访了一遍,快到黄昏才回到了投宿的客栈。
阮秋色累得瘫倒在卫珩房间的床榻上,一动也不肯动:"王爷,这一日的调查,除了知道这些发疯的人家里现在都很穷以外,还有什么收获啊?"
不光是罗瑞安,陆逢春和冯良,其余几人家里的境况亦是不佳。要么是宽敞的宅邸空无一物,要么是家宅都没保住,寄居在亲戚家里。
卫珩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不是穷,而是家道中落。"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很突然的家道中落。"
今日调查到的诸人多是商户出身,家里颇有积蓄,只是在半年内突然发生了变故,不仅生意一落千丈,还欠下了不菲的债务。
阮秋色翻了个身,侧躺着看他:"那说明什么?他们是承受不了由奢入俭的打击,才突然疯了吗?"
她想想也觉得不可能,突遭变故的生意人多了去了,就算是想不开,大多也是冷冷静静地自寻短见,极少有疯到街上去的。而这青州一连出了七个疯子,知府又百般隐瞒,其中必定有什么古怪。
"除了这个,我们至少还知道两件事,"卫珩淡淡开口,"第一,这些人发疯之后的行为,与他们原本的性格有关。冯良易怒,便上街伤人;而像那文弱的杜从英,就只是痴痴傻傻说胡话。"
"第二,这些人做的生意并无什么联系,住得也相去甚远,并且家中无人罹患相同的疯病,可见这病不会传染。这几人同时发作,一定有什么隐藏更深的共通之处,比如去过同样的地方,或是见过同样的人。"
阮秋色静静地听完,茫然道:"可是他们的家人口风那样紧,根本问不出什么。我们也不能去他们的房里搜查,如何能找到他们的共通之处呢?"
"我们已经找到一个了。"卫珩轻呷了口茶,"他们近期都花了很大一笔钱。"
以这些人的家底,便是生意上突然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倾家荡产,甚至要向高利贷借债。除了那姓陆的赌徒,其余几名病人家里都说不知道借来的钱被用在了哪里。
阮秋色眨了眨眼:"花了一大笔钱,能说明什么?"
"不能说明什么,"卫珩将茶杯搁在桌上,"只是花了一大笔钱的,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
他目光平静地对上了阮秋色的眼睛:"而且这个人,我们可以问,也可以搜。"
阮秋色突然明白过来,眼睛一亮道:"王爷是说——"
"胡坤。"卫珩说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