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圣两年, 京城西街的一处破旧的宅院里, 一瘦骨嶙峋的老妪巍巍颤颤地打开了院门,浑浊的双眼看向守门的侍卫:"你们帮我给太皇太后传句话,就说我想要见她。"她时日不多了,有些话, 她想要当面跟周作灵说。
侍卫并没有为难她, 他们知道这院子里面住的是谁:"好,我会回禀的。"有时候他们这些守门的, 都羡慕这老太婆, 被亲生儿子折磨了近二十年,不但活得好好的,还熬死了儿子。现在她也有八十七了, 瞧这腿脚还行, 还能自己煮口吃的, 也给省了他们不少事。
皇宫里,年近九旬的太皇太后,听说那个女人要见她,淡而一笑:"正好,哀家也想要见见她,你们明日就带她来慈宁宫吧。"都是黄土快要漫过头顶的人了, 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只是有些事她还是想要问问她。
次日, 住在西街破院子里的老妪,早早就起身了, 坐在布满裂痕的铜镜前,她找出十多年没用的胭脂水粉给自己上了个像样点的妆,口脂没了,看着乌紫的嘴唇,她毫不犹豫地拿了根针戳破了一根手指,挤了点血出来,涂抹在唇上,抿了抿,才放心。
就算到了今天这般境地,她依旧不想让周作灵见着她狼狈非常的样子,她们是一辈子的仇人:"咳咳……,"到临了了,她却还是想要看看周作灵现在的样子。找了一件没有补丁,颜色稍微喜庆点的襦裙穿上,她就出了院门,跟在守门的侍卫身后离开这座关了她韩秋儿二十三年的小院,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想她不会再回来了。
慈宁宫,太皇太后坐在榻上,逗弄着几个曾孙,看着这几个高高矮矮的小胖墩,她老人家心情是极美的,想着现在除了还有一个孙女没有许人家,她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娘娘,韩氏来了,"高山进来回禀,顺便准备把这殿里的小萝卜头给骗出去:"奴婢把几个小主子都先带出去玩会儿。"
"好,"太皇太后摸了摸离她最近的一个小肉丸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你们先跟高嬷嬷出去玩会躲猫猫,一会曾祖母就出去陪你们,好不好?"
"好……,"稚嫩的奶音回答得倒是很干脆。
太皇太后抬头交代高山:"小心点儿,让青山、绿水都跟着照看。"
"娘娘放心便是,"高山牵着最小的那位主儿,领着一群小子慢慢地出了慈宁宫。
站在殿门口的韩秋儿虽然已经老眼昏花了,但并不代表她瞎,看着那些高高矮矮的孩子,她的嘴角不禁弯了弯,这么多年了,她也早就知道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进了大殿,韩秋儿规规矩矩地朝着主位行着宫礼:"罪妇赵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千岁金安。"
曾经她恨毒了韩秋儿,可享了这么多年的福,身边的儿孙又孝顺又出息,这也算是老天对她的补偿吧,现在她只想好好享福,到了她这个岁数,就已经是过一天赚一天了:"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韩秋儿起身,便慢慢抬头开向坐在主位上的人,她们也有二十三年没见了,看周作灵的面容,就知这些年她过得很好:"每次见到你,我都会莫名地嫉妒你,不过这一次,我不嫉妒了。"最近她总梦到先帝,梦到赵毅,梦到那个儿子,她知道她也快了。
太皇太后看着站在殿下的老妪,面目平静:"原本哀家还想要问你几个问题,现在是不用问了,你这一生都活在了嫉妒之中,因为嫉妒你丢了人性,害了多少无辜的人,想必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你刚刚自称赵氏,哀家听着还算顺耳,看来这二十多年,你也没白过。"
"呵呵……,"韩秋儿笑了,双目含着浑浊的泪:"韩氏一族因我而灭,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扒着这个姓氏?今天我来见你,只是想要看看你,顺便跟你说几句。"她怕她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出声了。
太皇太后倒是坦然得很:"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韩秋儿先是凝视了一会太皇太后,后才出声:"这一生,我因你而扭了性子,而你也被我毁了原该有的生活,失了孩子,我们是注定的仇人,可你却不是我最恨的人。"
"你说错了,"太皇太后笑着纠正道:"你只毁了哀家前半生的太平日子,并没有毁了哀家,你毁的是你自己,以及那些因你而受到牵连的人,太医陈氏一族、韩国公府,甚至于景室皇朝的灭亡都跟你有直接的干系。至于哀家,哀家过得很好,一生荣华,享尽了天伦之乐,这一辈子除了那个没缘分的孩子,哀家已无遗憾。"
"是啊,害人害己,我这一辈子已是满身罪恶,"韩秋儿顿了很久,才又开口:"不过我还是想要说,我此生最恨的人不是你,是景坤,要不是……要不是他给我希望,我又怎么会……怎么会……"
太皇太后看着韩秋儿慢慢倒在了地上,深叹了一口气:"倒死还没堪破迷障。"一切都只是她自作孽罢了,怪不得旁人。
韩秋儿死在慈宁宫,太皇太后并没有理会,只是去了佛堂给她那没缘的孩子上了一炷香,要她给韩秋儿备棺柩,恕她还没那么大度。
韩秋儿死后,没两天太皇太后就病了,太上皇后金氏五娘跟皇后墨氏依风,还有睿王妃董氏一直守在慈宁宫侍疾。昭元帝父子五个也几乎时时陪在她老人家身旁。
只是太皇太后到底年岁大了,这一病半个月还不见好,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恨不能告老辞官,吃糠咽菜,也比每天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好。一天到晚,老少两帝的脸色就没有好看的时候,太医们除了开药、熬药,就只能跪着请罪,谁都清楚,太皇太后时日不多了,可谁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