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发现的时候,鲜血已经滑到了眼睛上,跟泪合在一起,看着惨烈异常。
梦中的情形猝不及防地撞过来,仿佛是从书房的门缝中钻出来,突然狠狠地袭击了七宝。
那种感觉太过鲜明了,七宝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额头隐隐刺痛,眼前发花。
只是想一想,双眸早就已经模糊不堪了。她几乎怀疑,推开门后也会看见那一幕。
七宝吸吸鼻子,抬起衣袖用力擦了擦眼睛。
又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自己的额头,还好,完好无损,还好,一切并没有发生。
七宝深深呼吸,用力将房门推开。
里头空空如也,并没有那两个人影。
但是果不其然,这书房内的陈设,亦跟她的记忆中一模一样。
七宝竭力压制乱跳的心,目光逡巡,突然看见在靠窗的长桌上,有一个瓷白的汝窑定瓶,里头放着两枝子海棠,已经干枯凋谢了,颓靡地垂着枯枝,几个变了色的花苞落在桌上,不知为何竟没有给清扫了去。
七宝来不及在意,只忙跑到书桌旁边,拉开抽屉,映入眼帘的先是自己的那个小包袱。
“啊果然在这里。”七宝忙把包袱提出来,才要打开翻看,却无意中发现包袱底下压着的,正是那本题有“衣冠禽兽”的诗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七宝喜不自禁,忙把诗集拿起来,又将包袱重塞进去“叫我抄了那么久,却没有帮我实现所愿,如今把这本书重新送给我,也是应当的。”
七宝觉着这个交易非常合理。
她把书努力塞进怀中,又扫了一眼桌上,确信自己并没有碰其他东西。
正要走,却见在那几点海棠落花下,压着一卷东西,有隐隐地字迹透出。
七宝知道自己不该去碰,但是奇怪的是,那一点点隽秀的笔迹仿佛有极大的吸引力,让她挪不开目光。
有点像是诱惑着人的宝藏。
犹豫了几回,七宝终于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卷东西打开。
难得,竟像是一幅画
七宝虽然看惯了张制锦的诗词笔迹,但是他的画却极少见过。
虽然张大人素有诗画双绝的名头,但张制锦自觉画技不佳,所以从不肯以画示人。
七宝大为诧异,同时又有点隐约的兴奋,当下不顾一切地把画慢慢展开。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桃林如锦,清溪潺潺,栩栩如生,仿佛能从笔力之中感觉到春日的闲适跟和煦。
远处桃林中似有歌舞者,弹琴者。
但是在天光云影清溪河畔,却有一道纤袅婀娜的影子,遗世而独立。
七宝猛然一震,几乎将这画扔掉了。
她忙定了定神,仔细再看,却见画的旁边果然有一行小小题字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旁边亦有年月,落款。
七宝身心震撼,正在忘乎所以地呆看,突然间听见嚓嚓的脚步声。
她这才醒悟过来,只当是洛尘来找自己了,当下忙手忙脚乱地把画卷起来,又小心放了回去。
正要整理衣裳,开门出外,突然听见门外那人道“怎不见洛尘”
七宝听了这个声音,瞬间魂魄又从躯壳里飘了出来似的。
她本来已经探手要去开门,可听见这一声,就像那门是烧红的烙铁般,两只手忙不迭地又缩了回来。
这声音,竟然是张制锦
真是流年不利,他好好地怎么又跑回来了。
七宝下意识地捂住脸抱着头,但是很快发现这法子不管用。
这会儿脚步声已经逼近了台阶,有人回答道“听张叔说,洛尘的亲戚来了。大概这会儿正待客。”
张制锦的声音里有点很淡的疑惑“亲戚”却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你到院子外等着就是了。我拿了东西就走。”说着举手将门推开了。
张制锦进门,径直走向旁边一侧的书柜,从上面一格内翻了会儿,捡了一册书出来。
将书打开看了眼,转身之际,突然鼻端嗅到一股很淡的香。
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桌上枯萎的海棠,只以为这海棠已经凋谢成这样子了,居然还有一点淡香,倒是难得。
缓缓将书合上,正要走向门口,心中突然觉着有些不对。
张制锦回眸,重又扫向桌面,却见那原本掉落的海棠花苞凌乱的撒在旁边。
他虽几天没有来过了,但是也记得,当初离开之时,有几片枯叶跟花瓣所掉落的位置并不是如此。
没有他的允许,没有人敢私闯,更加不敢翻动他的东西。
浓眉一扬,张制锦轻转,此时,鼻端那股清香越发的明显了。
他忖度了会儿,突然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嘴角微微扬起,勾出了三分了然,七分欣悦的笑意。
本来要往门口的脚尖儿一转,反而转向桌边。
把手中的书册放在桌上,目光扫过旁边的画卷,又看向一边的抽屉。
张制锦抬眸,明睿的眼神在书房内掠过。
外间无人,这里侧,也并没有可藏身的地方,唯一的帐幔后面,也是空空如也。
星眸里闪过一丝饶有兴趣,张制锦回身,往桌下瞥了一眼。
也竟无人。
长指微拢,轻轻地捻动,张制锦重又走回书柜之前。
目光从格子间往下,落在底下掩起的两扇柜门上。
“你是想自己出来呢,”张制锦垂眸,“还是我请你出来”
说完之后,柜子里仍是毫无动静。
看样子是得让他请着了。
张制锦微微俯身,抬手去拉柜门。
柜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熟悉的朱子深衣的十二幅雪色裙摆,往上,是一双晶莹如玉的小手,紧紧地捂着脸。
七宝缩成一团,却情不自禁地发抖。
张制锦盯着她,将七宝的手一寸寸地从她的脸上挪开。
他本是要握住她的手腕的,只是不知为何,竟握住了她的手,肌肤相接那娇软温香的触感,突然让他又想起那天从威国公府回来,手拈海棠的那瞬间恍惚。
因为这瞬间的恍惚,他的手劲儿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