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黄昏,轻粉色的帐子半垂着,两个绣花缎子垂流苏的香囊压在上面,一个是蝴蝶形状,一个是梅花五福的形状。
居然是在暖香楼自己的床上。
七宝眼睁睁地看了半晌,整个人才像是宿醉初醒般反应过来。
她一骨碌爬起身,惊魂未定地左顾右盼,却见是同春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便笑道:“姑娘,睡了这半天,好歹是醒了,老太太那边来问了多少次了。”
七宝瞪大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我怎么回家来了?”
同春笑道:“姑娘睡糊涂了,不回家又要回哪里去?”
她把手中的托盘放下,从里头取了一盏白玉瓷碗,走到跟前儿道:“姑娘在康王府里喝酒喝得醉了过去,人事不省的,老太太陪着咱们一块儿回来了。来,把这碗汤喝了。”
七宝神不守舍:“我喝醉了?可是……”
这会儿因醒过来,记忆便也清楚起来,明明是同春去小解,康王府的侍女引着她去见,结果竟撞见了康王世子,他居然要轻薄自己!
后来……七宝打了个寒噤:后来发生的事更加可怕!
同春端着碗,一勺一勺喂给她吃,见她愣愣的,便道:“姑娘张嘴。”
七宝身不由己,按照她的吩咐吃了半碗,才回过味来,一时摇头咂嘴道:“怎么这样苦?”
“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同春笑道,“喝了再睡会儿就醒了酒了。老太太念了一千遍,让你以后千万别再喝酒了。”
七宝怔怔地听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忙把自己裙子拉起来,又把裤管挽起,果然见两个膝头上磕破了。
“这是怎么了!”七宝指着受伤的双腿,问同春。
同春笑了笑:“这是我们扶姑娘起身的时候,你不小心跌倒在地摔破了的,方才奴婢已经给您上过药了,不打紧,不会留疤的。”
七宝迟疑着,红了眼圈儿,小声嘀咕说道:“我明明记得,见到了康王世子,他、他……”泪便打着转,要掉下来。
同春咽了口唾沫,强笑道:“什么世子,姑娘大概又是做了噩梦吧?”
七宝目瞪口呆,她举手在自己的头上轻轻地捶了一下,仿佛也不能确信。
同春笑道:“姑娘,那些不好的梦,忘了便是了。今儿你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就不该出门的,不然怎么就喝醉了呢?”
七宝还想再说,同春轻轻摁住她的肩头道:“好啦,可不许再多想了,本就是流年不利了,若还只惦记着那些……噩梦,弄得郁结成病,那还了得?”
同春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安抚七宝重新躺下。
七宝身不由己重新躺下,脑中时不时地跳出在康王府的种种,但看同春的样子,竟好像一无所知,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梦?
她翻了个身,把手抵在唇上,这瞬间,突然又想起给那人一把捞起来夹在腋下,以及那惊鸿一瞥看见的他的侧脸。
七宝瑟瑟发抖:不,那绝不是梦。
可自己怎么会“在栏杆上醉倒睡着”?七宝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渐渐地那汤药发挥了作用,七宝才沉沉睡了过去。
同春轻轻掀开帘子,见七宝睡着了,便叫小丫头秀儿在旁边看着,自己出了暖香楼。
来至老太太的上房,里头如意接了她,领着入内。
见同春入内,老夫人忙问:“七宝怎么样了?”
同春行了礼道:“姑娘方才醒了,奴婢拿之前的话支吾了过去,伺候她喝了安神汤,如今重新又睡着了。”
老夫人又忙问:“七宝没有哭闹吗?可信了你说的了?”
同春回答:“姑娘并没有哭闹什么,只是有些呆呆的,奴婢说的话,她仿佛是信了,又仿佛……自个儿在琢磨什么。还说……”
同春一犹豫,就把七宝所说“遇见康王世子”的话复述了。
老夫人眼中透出怒色:“果然是世子做了怪!”
如意悄悄地说道:“原来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是康王世子?”
同春忐忑道:“那人的确不像是个会做坏事的,如今看来,应该是他救了我们姑娘。”
白日在康王府内,当时同春本是去小解,谁知到了房中,只觉后颈给人重重一砸,便晕厥不省人事。
及醒来后,眼前模模糊糊,有道男人的影子站着。
同春惊疑之际,那人冷声说道:“如果不想威国公府出事,想要你们姑娘平安,就照我说的做。”
同春一呆,突然发现七宝在旁边的栏杆上,脸色如雪,像是晕厥了,身上衣衫略显凌乱。
同春几乎失声尖叫,那人淡淡道:“别问发生了什么,只要记得——你们小姐是喝醉了在栏杆边睡着了,即刻带她回府就是了。”
同春的心噗噗乱跳:“你、你对我们姑娘做了什么?”
那人并不回答,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而去。
同春正惊心动魄,幸而如意跟周绮两人一路找着走了来,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轻唤七宝,又检视她通身上下。
如意喝问:“这是怎么了?”
同春惊慌之余,把自己的遭遇,以及方才那人的话跟如意说了一遍。
如意到底是跟惯了老夫人的,临危不乱,且有智谋。她听完之后,飞快地忖度了片刻,吩咐说:“别慌,如今且就按照那人所说的,对外都说姑娘醉了,尤其是你,千万别说你离开过姑娘!”
同春急得差点落泪,忙答应不迭。
如意正要先把七宝送回府去,却见又有一堆人走了来,竟然是康王妃跟谢老夫人,苗夫人等。
周绮见状便挡在七宝跟前儿,如意跟同春重新飞快地把她的衣衫整理了一番。
那边儿康王妃等走近,见七宝晕厥,惊愕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如意忙上前陪笑:“是我们姑娘喝醉了,有些失态,让王妃见笑了。奴婢等正要回禀,要先送姑娘回府呢。”
谢老夫人何等的眼神,见七宝昏迷不醒,又扫向同春跟如意,早知道不妥。
此刻却不动声色地笑道:“一时看不住,这孩子就要闹事,好好的别坏了大家的雅兴,就先回府吧。”
康王妃还要挽留:“老夫人何必着急,不如在这里歇息片刻。”
谢老夫人笑道:“不了。我等怎敢在王府里造次?”到底欠身告退。
此时此刻,回想在康王府内的情形,老夫人道:“这件事是康王世子作怪,没有错了。当初席上,我本担心七宝为何还不回来,却有个王府的侍女,到王妃身边低低说了几句,一定是世子派人送信……幸好当初如意遮掩的好,如果嚷嚷出来说姑娘被人欺负了,看康王妃那样子,只怕立刻要承认是世子胡闹,那么,顺理成章的七宝以后只能嫁给康王世子了。”
同春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个人对奴婢说,不要张扬,只说姑娘喝醉了酒而已。”
如意道:“当时老夫人说要带姑娘回府,康王妃那边儿还不死心地要挽留呢,我当时就觉着王妃的反应不大对头。那提醒咱们的人是姑娘的救星,也是贵人。幸亏是他,不然的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姑娘的清誉受辱,不嫁给世子又能嫁给谁呢?那毕竟是王府,咱们又不能兴师问罪,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同春后怕不已:“当时我还以为那是个坏人,以为是他欺负了姑娘呢。没想到竟然是天大的好意……只是都不知道人家是谁。”
老夫人听到这里说道:“不用打听是谁了,横竖是七宝的贵人。人家不透姓名,也并未让你看见脸,便是避嫌的缘故。”
老夫人说罢,便吩咐同春好生照看七宝,并严守秘密,便打发她去了。
同春去后,老夫人叫如意将大老爷周蔚,跟两位公子,周承吉,周承沐一并叫来。
不多会儿,周蔚带了两位公子来到,父子们行礼,周蔚问道:“母亲召唤儿子做什么?”
老夫人说道:“今儿王府里赴宴的人甚多,你们外头必然也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