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没有意外的,空号。
鹿园园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这场家庭关系中,不管是对她的父还是母,她可能永远也硬气不起来。
当时这个人离开家的时候,她都没有问一句,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闹离婚的那段日子,邻居看她的眼神,他们说这孩子真可怜的时候,她都听进耳朵里。
答案谁都知道的,还有什么好问呢。
那么多那么多年,那么多想说的话,那么多的怨怼,见到这个人之后反而都说不出口了。
“园园”女人的尾音很颤,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却没有再说下去。
是没话好说吗
鹿园园突然笑了她都佩服自己还笑得出来,“你至少问问我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啊”
女人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园园,你别”
“妈妈,”鹿园园打断她,“您别说话了,我就问您几个问题。”
“”女人积聚在眼底的泪终于流出来。
那双眼睛啊
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都说,咱们园园长得真像妈妈,你爸爸又那么帅,将来肯定比妈妈还好看。
她还会反驳呢,扬着小脑袋跟他们说,你说错啦,我不会比我妈妈好看的,妈妈第一好看,我第二,爸爸第三。
果然。
没有比物是人非更可怕的事了。
鹿园园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眼睛干涩到痛,她一字一句地问“这么多年,你后悔过吗”
她等了十秒钟。
女人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流眼泪。
鹿园园注意到旁边的男人想要把她怀里的孩子抱走,好像还留下一句“在车上等你”一类的话。
“”鹿园园垂下眼看着被包在小被子里吃手指的小孩,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也遗传了女人的基因,喉咙的痛又浮现上来,“这是你的,孩子么”
“”
她没说话。
这是默认了吧。
也是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她问的什么劲。
“那我,没有问题了,我再拜托您两件事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软趴趴的还是老样子,没有颤音,平静地像是死水。
“”
“第一个就是,今天之后,再也不要见面了,我会过得很好不管您在不在乎。”
女人的情绪有些崩溃,她蓦地抬头,“我在乎,我怎么可能不在”
“第二件。”鹿园园觉得自己的头一跳一跳的疼,再次开口打断。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了这辈子最诚恳的语气,“我拜托您”她眼睛看着那个小孩子,“好好对这个孩子。”
“”
“我没诅咒您家庭的意思,”鹿园园看着小孩不谙世事地笑容,别开眼,轻声道“就是希望您别抛弃他,一直对他好,不要让他和我一样。”
最后四个字落下之后。
长久地寂静。
鹿园园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再说,转过身的一瞬间,似乎听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发出呜咽。
一路走到女生宿舍楼下,鹿园园看到那颗熟悉的树,还有在一堆落叶中间的木质长椅。
那是以前苏临最喜欢的约会地点之一,他走了之后,她就很少去了。
看到之后,腿就自发地挪过去,她坐在那个坐了无数次的长椅上。
她整个人都是空的。
她的妈妈抱着那个孩子,笑得很幸福的画面不断不断地重复出现在眼前。
鹿园园有点恍惚地想,她究竟是不是曾经也躺在那个臂弯过。
她到底是不是也被她的妈妈这样在乎过。
她有好多的话憋着,不想跟爷爷奶奶说,更不能跟鹿至说,满心满脑都在叫嚣着想要找苏临,可是可是今天是他生日啊。
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事。
而且他还没起床呢。
鹿园园又强自镇定了一会儿。
她觉得这件事她完全可以自己消化的毕竟这么多年的自我修复经验不是白费的。
趁还有时间,晚上视频之前,一定一定得藏好。
鹿园园腿往前伸直,整个人靠向座椅后背瘫下去这是她观察到的苏临很爱做的姿势。
她皱着眉。
好难受啊后背疼就算了,屁股也好像坐不稳,腿也不舒服。
这难道是腿长短的区别么
又坚持了一会儿,还是难受得不行,她认命般地直起身来。
与此同时,巧合一般的,口袋里手机一震。
会不会是他醒了
鹿园园立刻把手机拿出来划开屏幕,进到微信。
啊,是宿舍群。
王一涵趁着周末回了b市,刚才的消息是她发来的一段视频,录了一个类似景点的地方,周围一圈是很多很多的人。
王一涵了所有人,又发了一条语音“这儿是许愿圣地啊宝贝们我姐妹跟我说的贼邪乎,我愿望许完了,你们赶紧都发语音过来我给你们放啊快”
很快,跳出来林茜的语音,“我林茜大美女茜茜想脱单脱单”
鹿园园一直低着头。
周围这么安静,应该没人,连抬头看一眼确认一遍都不想,这两条语音她就直接开最大音量全都外放了。
只有林茜回复,可能考虑到酷哥十有八九是不会理这种活动的,王一涵单独点了一次鹿园园。
王一涵鹿oo园儿要许什么愿望,来来来
什么愿望啊
鹿园园刚才满腹心事被王一涵这么一打岔,跑了不少,她真的开始专注地想,要许什么愿望。
保研过了。
实习工作也定了。
爷爷奶奶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的。
爸爸去年寒假的时候,她发现鹿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重新上班,反复确认了半个月,才终于确定下来,虽然他沉默多年的习惯很难改,依旧没什么话跟她讲,但他真的有在变好。
其实仔细想想,在今天之前,除了和苏临暂时分开这件事,生活就像是毫不吝啬地优待她一样。
而今天
鹿园园手指点着按住说话。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能更坏了。
反正又不会实现,就让她过一下嘴瘾。
就让她稍微贪心一点点吧。
她最想、最想要的事
“我想”刚说了两个字,她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那样的时候都没掉眼泪,现在却鼻子酸得难受。
鹿园园吸了口气,重新讲“我想要许愿现在就能见到我的学长啊。”
话说完,松手发送语音。
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
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他在的话,她就不用自己坐在这里,她可以抱着他,特别特别紧的那种,然后把自己整个人埋到他的衣服里,用力闻他身上的气息。
还特别想听他叫她宝宝。
想听他亲口说一句,宝宝,没事了。
她想让他摸头发,捏脸,拉手,亲吻,随便做什么都好,只要不是那副只在视频里能看到却触不到的,遥不可及的样子。
鹿园园没再看群里的消息。
把手机放回去,就这样坐在这儿,垂着头捂着嘴,眼泪淌得无声而肆意。
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她彻彻底底地放纵自己去想这个人。
刚才明明一滴泪都流不出来,现在却越哭越凶,她哭得自己都惊讶了,却还在一边心里惊讶一边面上哗哗的流眼泪。
耳边掠过声响。
是鞋子踩到树叶的响,听起来就在她身边而且只有这个椅子旁边有落叶,肯定离她很近。
应该刚好路过吧鹿园园接着哭,决定埋头不理。
没想到,下一秒
有外力介入,她紧紧捂在脸上的手被什么给拨开,随后有一只手开始擦她脸上的水迹。
那只手温度远远低于她因为刚哭过而热烫的脸颊,凉凉的,滑滑的,触感格外舒服。
也格外熟悉。
这两个动作太过突然,鹿园园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都顿住。
她愣了足足有十秒钟。
才不敢置信地睁开眼,抬头。
她面前蹲了一个人。
身上是个中长款的外套,因为蹲着的这个姿势扫在了地上,他也完全没在意蹲都蹲得跟别人不一样,姿势潇洒随意。
他似乎很轻松,两只手都在动也不会失去平衡,什么都没说,只专注地给她擦着脸。
眼睛和手一起略过她脸上的每一寸,每一处,动作很慢又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价值连城不能损坏的艺术品。
等他终于擦完,一只手撑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没拿开,依然在她脸侧徘徊。
“我听到了,”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干净利落,“你刚刚许的愿,我帮你实现了。”
是啊。
她刚刚不抱任何希望许了愿,而他就这样,带着热度披着光地出现了。
鹿园园连眼睛都不敢眨。
生怕把梦一样的场景眨碎。
比起视频上面看到的,他好像又瘦了点儿,白皙的肤色依然没有晒黑,反而轮廓更加清晰立体。
鸦羽一般的睫毛在眼尾处垂下来,眼瞳黑得发纯,划过一抹晦暗的光。
“所以啊”苏临第二次开口,先是叹息一样地吐出三个字。
随后他突然起身坐在凳子上,手臂搂到她后背,属于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把鹿园园笼起来。
苏临从后面揉着她的头发,淡色的唇轻轻的克制着,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谁让我们宝宝哭的,”像是在哄她一样,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带着哑,“来,告诉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