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赵温文和董子豪的落网,查封的何止是一家拳击俱乐部,沈欲作为涉案人员在2月底接受调查,才知道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了龙拳和那家未成年练习场,一共涉及在案的拳馆多达上百家,牵连人数众多。听到这个数字沈欲如同陷入塌方的深洞里,从前他以为龙拳就是最深的那一层,原来不是,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并非个例,全国还有几百个龙拳,零零散散落在各个城市,把无数人的体力变现,换成大老板手里的钞票。这也不是一条线,而是一张立体的网,顺着大小城市往南延伸,直至出境。
警方告诉沈欲,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恶劣甚至有致伤致残的,赵温文也只是老板中的一个。沈欲问警方会怎么判,警方又告诉他,按照法律规定,10年以上甚至无期,这个案子的恶劣程度够得上无期。
无期,终于这一棵带着毒和血的大树终于被连根拔起,藏在泥土底下的臭虫也藏不住了,接受烈日暴晒。
调查过程很长,取证的过程也不是很顺利,但赵温文身为这张大网的中心人物已经落网,一切都是时间问题。沈欲和拳馆的兄弟们积极配合警方,张权作为龙拳最小的股东也接受了调查,确认入股时并不知道拳场的内幕。
虽然不涉及违法赌拳,但法律不会偏袒任何人,凡是通过不正当手段获得的违法收入都要上交。张权没从赌拳中抽过提成,倒是沈欲,除了铁打的工资和前老板给的奖金算作赠予,账上的数目调查得清清楚楚。
等全部取证完毕已经到了3月份,冬天过了,惊蛰也过了,北京到了乍暖还寒的节气,酝酿着力量捧一个暖春。
在3月8号这一天下了一场春雨。沈欲伸手接住几滴毛毛细雨,对着北郊赛道新长出芽的嫩草地长叹不止。
钱啊钱都他妈没了这几年白干了眼前的春色有多盎然,沈欲心里就有多难受,除却给小乔买回摩托车的钱,账户里的余额清算到底,自己又穷了。
辛苦好几年最后又回到原点,不可能没有纠结。但沈欲心里也有庆幸,没有把自己卷进去。
乔佚跑了一圈车回来,车身上全是雨珠。“想什么呢”
“想钱。”沈欲直接了当地说,“那么多钱现在就剩几十万,这几年白辛苦了。别说买学区房,买学区房一个厕所都买不起。还好买回了你的车,不然真是白忙活一场。”
“我的钱都回来了啊,钱可以再赚。”乔佚把头盔稳稳地放在桌上,“别心疼了。”
“我就是随便说说,也知道心疼不对。”沈欲不是大圣人,心疼也是人之常情,“那些钱都是他们的赌资,是非法收入,我没被抓已经是万幸,就是感叹一下。算了,没了就没了吧,不是干净手段赚来的钱留不住,怎么来的就要怎么散掉,否则花了也不安心。”
“就是,还是做个好人重要。”乔佚拿了桌上一个苹果啃起来,“钱可以赚,可是钱不干净就不行,这是你以前告诉我的。”
“我知道,好在也不是一分没赚,把你的车买回来了。”沈欲拿起机车头盔,用手心擦上面的水,“其实我无所谓,日子怎么都是过。只是悟空过完生日6岁,再过两个月要开始找小学了,我还没给他买房。”
乔佚长长地哦了一声“沈哥,现在我比你有钱,其实你可以傍我。傍大款会吧”
沈欲把小乔的头盔戴上了,掩饰自己脸红。
“我没开玩笑。”乔佚敲敲头盔,像是敲一只躲在壳里的蜗牛,“以前我没钱,你养着我,现在我有钱了养着你,有什么不对么我已经考虑好了,让悟空和安安上国际学校,学区房户口不是必须条件,但咱们确实应该考虑买房了。沈哥你在听么”
“买房”沈欲把挡片拨开,都听见了。
“不能总住酒店吧有那一笔钱不如还房贷,你要是不想傍我,首付也可以垫付几十万。”乔佚很认真,“房子嘛可以慢慢选,不用买最贵的地段,更不用买学区房。可以买远一点的房子,面积大一些,买三居室。现在咱们的孩子还小,可以睡一个屋,等再过几年就不行了,要有他们自己的。没准悟空又把什么东西锁在小抽屉里,我尽量不撬开。”
沈欲静静听着,脑袋里开始勾勒细节。对,面积要大一些,客厅要有飘窗,方便晒太阳晾衣服的阳台,还要大大的冰箱。地上要铺地毯,这样安安就不会磕破腿,还要有悟空喜欢的小沙袋,最近那孩子又转了爱好,一边喜欢画画一边喜欢打拳。
“买四居室吧。”沈欲在头盔里笑,“首付你来,房贷我赚钱养着。多一个屋子放你喜欢的东西,都带着吧,放在别的地方你也不放心。”
必须带着,小乔就喜欢收藏好玩意儿,喜欢买摩托车,沈欲不舍得让他舍掉。
乔佚啃苹果的节奏停了一下,藏品的安置自己考虑过,想到沈欲不感兴趣又占地方,原本打算搬了家就放回乔家。可那确确实实是自己舍不得的东西,有些很值钱,有些不值钱,但有收藏癖好的人会懂那份悸动,收了一件喜欢的东西,像占了世界一个大便宜。
自己没想到的,沈欲都帮自己想好了。
“等一切都安顿好。”沈欲仍往下说着,“咱们可以养一条大狗。我记得你以前可喜欢阿拉斯加,悟空也喜欢狗,要是忙得过来就养一只,小狗陪孩子长大。”
“忙不过来,还是别养了,你养着我就好。”乔佚是喜欢狗,但两个孩子再加一条狗实在工作量巨大,太耽误他泡沈哥。
这时阿洛扶着两辆带辅助轮的小自行车过来,是悟空和安安在学车。“行了行了,慢点,你们就算骑得再快也赶不上伊戈,他那是大摩托,风驰电掣,咱们不骑了好不好啊我好累。”
“我不嘛,我还要骑,将来我要骑自行车去追爸爸的摩托,我最厉害啦”乔一安几乎没有蹬,全靠阿洛推,沈正悟倒是认真在骑,同时羡慕地看着坏人叔叔的摩托车,有些眼馋了。
今天是自己6岁生日,还是一个小忍仁,不知道长大了有没有机会骑摩托,和风比赛。长大了真好。
过了傍晚一行人才往市里走,几小时的路程沈欲不停吃话梅,缓解晕车带来的恶心。别说,这一招还是管点用的,最起码不会吐得昏天黑地,再被阿洛嘲笑自己怀了第三胎。
今天是大日子,是悟空生日,6岁了,转眼就长这么高,昨晚刚量过身高122厘米。到了酒店楼下,乔佚让阿洛带着孩子先上楼,他和沈欲去取蛋糕。
环路有点堵车,乔佚慢慢开着顺便点了一根烟“这么多蛋糕店为什么非要那一家有点远。”
“那家是俄式的,做的提拉米苏蛋糕特别好吃,悟空从小就吃,他喜欢。”沈欲从小乔嘴里抢烟,“给我一口。”
“提拉米苏他还挺会吃的,我小时候也喜欢吃,就是没钱买。”两个人分一根烟,乔佚开窗换气,“沈哥,什么时候把他们轰回去单独睡啊”
沈欲被烟呛了一口,一起睡确实不太方便,想做点什么都要等孩子睡着了去洗手间,实在委屈小乔。“等等吧,再过几天,这两天天气有点冷,再暖和点就分开睡。”
“偏心。”乔佚把车停好,下去拿蛋糕。
沈欲坐在车里等着,蛋糕是小乔订的,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怎么把孩子轰出去,这就是一个不能开的闸口。
孩子小,本能依赖大人,就连平时最懂事的悟空也不例外。尝到和大人一起睡觉的甜头就不想再回去孤零零地休息了。
这可怎么办啊,迟早要分开睡的沈欲掐着眉心,这时车门开了,小乔拎着一个超大的蛋糕盒放进来,怎么看都很奇怪。
“买什么样的这么大”沈欲从蛋糕盒的玻璃纸看进去,笑容凝固在脸上。
“寿桃啊,我看挺好看的就订了这个,底下那一层蛋糕胚是提拉米苏。”乔佚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听店员说,中国人过生日都买这个。”
“你”沈欲欲言又止,又要憋住笑,“你知道寿桃在中国是什么意思是老人祝大寿用的,哪有孩子过生日买它。”
乔佚这才发觉自己会错意“我又不知道我中文不行。”
哎呀,委屈了,快哄。沈欲摸他的头“没怪你,寿桃也不错,开车吧。”
被沈哥安慰了一番乔佚才发动汽车,看来自己的中文确实需要补一补,将来要是在孩子面前丢人就麻烦了。开回去还算畅通,乔佚把车停进地面停车场的固定车位,挂挡熄火。
“走吧。”他的手还没离开档位,被沈欲轻轻压住。
“要不要”沈欲非常主动,经历了这么多事他也不想压抑自己,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车后座,“要不要上后面坐坐再上去”
“坐一坐啊”乔佚把车钥匙拔了出来,笑着把座椅调整往前,“行啊,谢谢沈哥。”
阿洛在楼上左等右等,等到给两个孩子讲完了所有的笑话还是没等到家长回来。奇怪,蛋糕店再远也不至于回不来吧难道是太堵车了
给伊戈打电话也不接,打给沈哥也无音讯,这是怎么了就在马上饿到两眼昏花的时候门开了,伊戈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拉着沈哥进来,面带心情愉悦的笑容。
阿洛立刻察觉出一丝不对的气氛,仔细一瞧,伊戈的领带没了,沈哥的头发没扎好,脸上还带着可疑的红色。
“我当年就不该抢你那口饼。”阿洛翻了个白眼,简直气死单身狗,一会儿打张权出气。
不一会儿张权和da也到了,大家围坐一桌,把小寿星放在最中间。桌子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寿桃蛋糕,蛋糕店还贴心附赠一排小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哇,这个蛋糕好大啊,是大桃子无牙仔你快点许愿,许完愿切蛋糕,第一块要给我吃哦爸爸每次切蛋糕,第一块都是给我。”乔一安催促他。
“你不要催我,我还没考虑好呢”沈正悟挠着脑袋,有大蛋糕固然很高兴,可是这个寿桃造型真的好奇怪,前年给太姥姥过生日的时候见过。
乔佚现在一个打火机都没有了,全被沈欲没收,只好看着张权点蜡烛。6根小蜡烛全部点起来,da关上了灯,寿桃上的寿字格外清晰。
“快许愿吧,过了今天我们悟空就6岁了,真了不得。”沈欲百感交集,有开心,可想起悟空的身世又难受。要是他的亲生父母在场,一定会为他们的儿子骄傲,后悔当年扔下了他。
孩子是领养的,最害怕的就是亲生父母找回来,有血缘这一层关系孩子未必会留在养父母身边。沈欲以前也怕,想都不敢想,但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反而不怕了。就算找回来,他也不会把悟空还回去,这是他的儿子,他养大的。
沈正悟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双手合十许下一个快点长大的心愿,刚要鼓起脸吹气,蜡烛灭掉了几根,乔一安在旁边哈哈笑。
“我刚才也许愿啦,所以我帮你吹。”乔一安已经饿了,“你快吹嘛,吹完了切开,我们吃蛋糕,等我再过生日的时候你也许愿,也帮我吹蜡烛”
沈正悟愣了愣,点了点头。也好,这样一年可以许两次心愿啦。
过完了悟空的生日,再休息一天,3月10日是一个好日子,也是沈欲的大日子。
龙拳俱乐部彻底关了,作为一家地下拳场,它永远封存在那段灰色的记忆里。可在这栋大厦不远的地方,乔沈拳击俱乐部红红火火地开张了。
地理位置更优越,直接是临街的门脸房,原先是健身房可是经营不善开不下去,让乔佚盘下来,又把沈欲的拳击台搬了出来。张权、阿洛和da全部入了股份,但股份非常少,真正的大股东是乔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是给沈欲开的。
龙拳的兄弟们原封不动地挪了过来,学拳打比赛也好,考执照创收也好,每个人本本分分准备大干一场。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年龄看着特别小的男孩子,都是跟着小海投奔乔老板来的。
这几个人张权不是很想收,都是未成年,也不能让他们干粗活,最多扫扫地什么的。剪彩之前他找到沈欲“嚯够精神的,今天结婚啊”
“什么结婚啊别瞎说。”沈欲穿着西装,衬衫领口绣着q,枪驳领熨得很平整,“这身衣服原本是小乔的,苗叔替我改过才能穿。我穿着臭美臭美,一会儿好剪彩拍照。穿完再收起来。”
张权莫名感慨,看着沈欲一路走到现在实属不易。他帮他整理领口“别收了,是该臭美了,你这张脸不臭美有点浪费。”
“没有。”沈欲还不习惯被夸,“我就是一个普通男人。”
“行,普普通通小马哥,你这张脸可真够普通的。”张权开着玩笑又突然认真,“老实讲,我以为龙拳结束之后你不会再干这行,多累啊。你以前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还想考研究生,为什么不再试试”
沈欲摇着头,很难解释这种感觉。“我以前也以为自己不会再打拳击,也以为自己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但是早就打习惯了,也爱上了,也擅长干这个。研究生虽然也想读,但人生不会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虽然没有按照我计划中的路走,可走到今天也挺好。”
张权想不到他这样坦然,也好,总归这条路是闯出来了,小马哥还是立在台上。
10点整是剪彩的时间,还差一刻钟大家张罗起来,开始在店门口集合。沈欲走了出来,差点没好意思往小乔旁边站。
两个人的西装除了颜色有点差别,款式一模一样,站在一起很像要结婚。这么大的排场吸引了不少人围观,除了看热闹,更多人关注在拳击私教课程的教练介绍上。
每一个教练都配有照片和资历介绍,只不过在这里,他们不再是一个个代名词样的诨号,正大光明用上了自己的姓名。
骨头变成了鲁搏易,seven变成了陈珉豪,老雷叫沃索雷,重明叫卫重明,鲜活地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