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简入了京城以后,连家都没回,直接进了皇宫,守在城门口的墨染立刻打发人回家报信。
景仁帝摒退了众人,单独在上书房接待了他。
赵世简一进门,立刻跪下行大礼,“臣见过圣上。”
景仁帝亲自下来扶起他,“三姨夫请起,咱们至亲骨肉,不必多礼。”
赵世简起身后,仔细看了看景仁帝。
景仁帝马上就要满十七周岁了,自从他大婚以后,逐渐开始亲政。内有王太师、严文凯和杨镇等人扶持,外有赵世简和英国公遥相呼应,有这几人拱卫,他有充足的时间平缓接过所有朝政,不管是先帝老臣还是一干宗室,谁都老老实实的。
随着他亲政日久,身上的帝王威严越来越重,等闲品级低了的官员见到他,连头都不敢抬。朝中一干老大人们见圣上年轻有为,都老怀欣慰。
景仁帝长相随李太后,若不是做了皇帝,定然是个风流俊俏的少年郎。如今做了四年皇帝,上位者的自信,使得他比同龄少年郎更加吸引人,也难怪才入宫的几个嫔妃们整日为他争风吃醋。
赵世简看了一会景仁帝,笑道,“圣上长高了,先帝也能放心了。”
景仁帝听他提起先帝,内心有了些波澜,“这些年,辛苦三姨夫在外守边。庆哥儿成婚,三姨夫在京城多住一些日子,一家子一起过个团圆年。”
赵世简又躬身行礼,“谢圣上恩典。”
景仁帝知道他归家心切,就没多问,“三姨夫久不在家,先回去安顿下来,朕给三姨夫放十天假,好生歇一歇。过些一日,朕在宫中摆宴,请三姨夫一起喝酒。今儿就不多说了,三姨夫先回去吧,三姨妈和表弟们定然都等不及了。”
赵世简再次躬身,“谢圣上恩典。”
赵世简在内侍的带领下出了皇宫,刚出了皇宫大门,晋国公府里的人就候在那里。晋国公府说是他的府邸,可他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去过。若无人带路,他还得费一番周折。
思家心切,他直接翻身上马,一路小跑着直接到了裕仁坊。
李姝回京时,并不用太计较哪一天到京城。但赵世简不同,他是掌管一方军权的朝中重臣,他进京城,景仁帝需要知道他的具体行程,哪一天入京城都不能错。
今儿一大早,晋国公府就得知赵世简要到京城了。李姝的胎虽然显怀了,但四五个月的肚子,孕妇熬过了早起的孕吐,孩子还没大到让人行动不便,最是舒服的时刻。她和孙氏一起,指挥家里人把整个国公府好生打扫了两遍。
为了庆哥儿成婚,家里已经布置过了好几遍,再多的,无非是加些装饰品。特别是正院,圣祖爷长公主品味不错,院子里布置的很好,李姝也不想动太多,就在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种了些草。
家里人对此很是不理解,只见过种花的,哪里还有种草的。但她是个大肚婆,大伙儿都让着她。
等赵世简进宫后,赵家仆人们就在大门外候着。等了一会子后,赵书良有些急躁,亲自带着晋国公府内所有主子和体面的奴才到了大门口。
李姝一再劝他,“阿爹,您是长辈,岂能让您在这里等着。”
赵书良摆摆手,“什么长辈不长辈的,都是一家子骨肉。你们想早些见到亲爹和亲兄弟,难道我不想早些见到亲儿子。想见就出来见,作甚躲在屋里,为了装个相显得尊贵,矫情。”
赵世崇笑了,“阿爹如今越发豁达了,我们都比不上阿爹。”
平哥儿打趣,“阿爷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做作。”
大伙儿都哈哈笑了,李姝见劝不动他,就让人搬了张椅子给他坐,孙氏也让人搬了张椅子给李姝坐,李姝干脆让人多搬几张椅子,主子们都坐下了。
妇孺们都出来了,总不好让人围观,李姝让两个小姑子和侄女坐在后面,并让丫头婆子团团围住了。好在裕仁坊里除了晋国公府,其余都是官宦人家,并无一般百姓来围观。晋国公府是京城新贵,并不像其他勋贵人家那样规矩严苛,这样一大家子在外面等人的事情,也不是头一回,诸位邻居们早就习惯了,并不来围观。
等了一会子后,众人渐渐都不怎么说话了,只耐心等着。忽然,坊门口那里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李姝立刻站了起来,庆哥儿马上过来扶着她。
赵世简骑马的节奏声,李姝能听得出来,“官人,官人回来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果真,很快,坊门口那里出现了一队人马,打头的正是赵世简。为了觐见景仁帝,他今儿穿的是全套超品国公爷的朝服。
三十六岁的赵世简,风华正茂,棕色的骏马载着他一路小跑,旁边的护卫呈扇形拱卫左右,风吹起他鬓角的头发,头顶的金冠闪闪发光,脸上的表情从严肃慢慢变缓和。
等到了离大门口几十步远的地方,所有人一起勒马立定。赵世简打头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赵书良面前,双膝跪地,磕了个头。
“儿子见过阿爹”
他磕头的时候,所有人立刻退到两边,只有赵书良一个人受了他这个头。
赵书良立刻双眼冒出了泪花,双手扶起他,“老二,起来,咱们回家。”
赵世简起身,赵书良看着眼前出众的儿子,内心激动、自豪,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娘子,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咱们的儿子,整个大景朝,再没有哪个同龄人能比他还出色
赵书良内心感叹了一下,忙擦了擦眼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伙儿都等着你呢。”
众人见赵世简起身后,都围了过来。
赵世简对着赵世崇拱手,“大哥大嫂,这么多年,辛苦你们照顾阿爹和庆哥儿。”
赵世崇拍拍他的肩膀,“二弟,咱们是亲兄弟,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氏笑道,“二叔快看看弟妹吧,她今儿可辛苦了。”
赵世简从一入坊门口就看到了李姝,见过了父兄后,也不顾一众后辈在场,拉起李姝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娘子辛苦了。”
还没等夫妻二人再说客气话,平哥儿凑了过来,“阿爹阿爹,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众人都笑了,赵世简松开李姝的手,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你们都很好”
说完,他对赵书良道,“阿爹,咱们进去吧。圣上说了,让我在京城过了年再走,日子还长着呢。”
赵书良连说了几声好,“这个年,咱们一大家子终于能团聚了。”
孙氏在一边插了句话,“不光咱们,慧娘妹妹和妹夫也快回京了。阿爹,咱们终于又能团聚了。”
赵书良高兴地哈哈大笑,一边带着儿孙们从大门往里走。
进了前院后,赵书良说道,“老二,你先回你的院子洗漱一番,晌午你们二房一家子一起团聚,等到了晚上,都到我院子里去。老大,你下午还是去衙门,不好总是告假,煦哥儿也去学堂,好生读书,明年你们哥儿仨一起,都给我考个举人回来”
说完,他带着嬛娘和馨娘走了,其余人各自都回了自己的院子。
赵世简扶着李姝,一路来到了正院。
夫妻二人才坐下,庆哥儿带着弟弟,当堂跪下,咣咣磕了两个头,“儿子恭迎阿爹回府。”
赵世简没想到庆哥儿居然给他行这么大的礼,立刻起来过来拉起兄弟二人。
他看着庆哥儿,他的大儿子,和景仁帝一样的年纪,虽然不是皇室子弟,但在京城勋贵世家里,再也找不到几个比他还出色的,“好,庆哥儿,你做得很好。这么多年,多亏了有你在京城,圣上身边无人进我的谗言,家里也平安顺遂,弟弟也被你教导的很好。你这个世子爷,做得极好”
庆哥儿独自在京城生活八年,听到父亲这一席夸赞,顿时鼻头有些发酸,“儿子都是谨记阿爹的教诲,幸不辱命。”
赵世简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京城,咱们家再不用我操心了。”
平哥儿笑嘻嘻地把脸凑过来,“阿爹,阿爹,还有我呢。”
赵世简笑了,摸摸他的头,“平哥儿也很好,规矩越学越好,也有了功名,不用担心打光棍了。”
李姝在一边哈哈笑了起来,“官人真促狭,捉弄他作甚。”
一家四口一边笑着一边坐了下来,赵世简当着两个儿子的面,摸摸李姝的肚子,“娘子辛苦了,再没想到,你居然带着它一路平安地到了京城。”
李姝被他摸得眯起了眼睛,“可不就是,一路上都安安生生的,一入了京城,头一天就开始闹腾,把两个孩子都吓坏了。如今都好了,我能吃能睡的,庆哥儿每日把我的吃食安排的好好的,平哥儿每日讲笑话给我听,除了官人不在身边,我再没有一点不顺遂的。”
赵世简又看向两个儿子,“你们都做的很好。”
兄弟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阿爹,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正说着,玉娘来报,“夫人,都准备好了,请公爷沐浴。”玉娘在李姝面前还敢说笑,到了赵世简面前,再没有一丝不规矩。当年,李姝进门第二天,赵世简就拎着玉娘一顿说教,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身上威严越重,玉娘越是不敢有一丝不敬。
李姝笑道,“官人,我服侍你去洗漱吧,换身衣裳,等会子咱们一起吃晌午饭。”
赵世简点点头,扶着李姝,二人一起去了耳房。
一路上奔波,他十几天没洗澡了,身上都快嗖了。李姝边给他搓背边笑,“你们这些当兵的回来还要面圣,圣上都被你们熏着了。”说的赵世简哈哈大笑。
李姝给他换了两桶水才把他洗干净,又给他换了常服,烘干头发,亲自给他绑了发髻,戴上玉冠,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等把赵世简收拾干净了,李姝累得坐在那里不想动了。
赵世简过来给她揉揉胳膊腿儿,“娘子辛苦了,我自己来也可以的。”
李姝笑了,“那怎么能行,官人哪次回京,不是我服侍你洗漱,小丫头们懂什么。”
夫妻二人携手一起去了正堂,席面正在摆放,一家四口一起坐下了。
吃饭的过程中,哥儿两轮着给父亲敬酒,赵世简一一都喝了,李姝在一边喝着甜汤,“好了,你们阿爹过几日要到处应酬,还不知道要喝多少酒,家里就少喝些吧。”
哥儿两这才坐下来,大伙儿又纷纷往李姝碗里夹菜,李姝又笑了,“我近来长得太快了,不能再敞开了吃,你们都吃,别给我夹菜了。”
一家四口亲亲热热吃了顿晌午饭,夫妻二人就打发两个儿子回跨院去了。
到了晚上,赵书良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大门、二门和正房门口,都挂了一排红灯笼,整个院子被照的极亮。
赵书良的正房虽然也是三间,但其实占地有五间房的面积,正厅特别大。今儿家里人多,男女分开坐席,都在厅堂里,女在里,男在外,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屏风隔开了。
赵书良带着儿孙们一起吃酒,李姝妯娌二人和钟氏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笑。
第二日,赵世简奉着赵书良,又带着两个儿子和煦哥儿,一起去登高巷看望了赵老太太。李姝如今不方便坐车走太远,孙氏婆媳留在家里看家。
赵老太太都快九十岁了,自从她知道朝廷有丁忧之说,她再也不敢动不动说死了。开玩笑,如今她儿子孙子一大堆做官的,她一死,全部要撸了官职回家,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心疼,越发爱惜自己的身体。
老太太如今还跟着大房一起住,赵书政换了个更大的宅子,并且把二儿子和三儿子都分了出去,只留下赵世康在家里,住的也宽敞。老太太如今吃得好睡得香,每天都要家里丫头婆子陪着她一起在院子里转圈,身子骨硬朗的很。
今儿三房一家子要过来,老太太高兴地让吕氏给她打扮的体体面面的,等赵书良带着儿子孙们来了,老太太高兴地站了起来,“老三来啦,哎呦,我孙子们也都来了。”
赵世简先一步抓住老太太的手,“阿奶,孙儿回来了。”
老太太高兴地拉着他的手,“好好好,总算回来了,这个年,咱们赵家,总算能真正团聚了。”
在登高巷吃过了晌午饭,三房人都回了裕仁坊。
第二日,赵世简哪里都没去,就留在家里陪着李姝,并把两个儿子都打发出去了。庆哥儿因快要成亲了,近来经常告假。李姝把他挪出了跨院,就在晋国公府正中轴线上,正房后方,有一处大院子,李姝拍板决定,这里以后留给庆哥儿住。
赵世简对整个府里的规格还不是太熟悉,正好,这一日,他扶着李姝,在整个府里瞎溜达。前院、后院、花园、各处亭台楼阁,他是掌军之人,对舆图最是敏感,晋国公府这巴掌大块地,虽然院子套着院子,他转一回就清清楚楚。
歇了一日后,赵世简开始四处拜访,第一站先是承恩公府。他和李姝坐在车里,两个儿子在两侧骑马相护。考虑到李姝有了身子,车走得非常慢,裕仁坊离承恩公府距离比较远,一家子快等到晌午饭时刻才慢慢到了。
今儿李穆川父子两个都在,官哥儿兄弟也在,连丽娘今儿也带着丈夫和儿子一起来了。一通寒暄之后,肖氏婆媳和丽娘把李姝带进了后院,一路走一路问她的胎。
前院里,李穆川坐在上手,李承业带着儿子坐在右侧,赵世简连襟二人坐在左侧,往下都是后一辈的五个兄弟们。
李穆川摸了摸胡须,高兴地看着这一大家子。
他先看了眼大儿子,李承业一如既往地神情内敛,即使是这样的团圆日子,他也没有敞开了大笑。再看方二郎,不,方老二马上就四十岁了,不能再叫方二郎了。方老二已经做到了四品,早些年,自从他做了五品以后,开始自己读一些诗书,如今看起来比年轻时多了一分儒雅和镇定。
李穆川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婿,这个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想用大嘴巴抽他的少年郎。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成长为这几家的顶梁柱,一身超品国公爷的朝服,让他看起来与其他人迥然不同,整个大景朝,他是最年轻的公爷了。
至于孙辈,目前还都是站在他们父亲身后,再等个一二十年,这兄弟五个也要成为各家的当家人,到时候,自然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李穆川嘴上在笑,心里感慨万千。岁月如梭,好像他才从大哥手里接下了小吏的职位,一眨眼,他的儿孙们,都要位列朝堂了。
李穆川笑道,“好多年了,咱们头一回这样齐整。”
众人都不去提李三郎,那个没笼头的野马,彻底在江南扎了根。你想骂他吧,但他办的书院名气越来越大,许多学子都慕名而去。他写的众生集在大景朝成了最畅销的书籍,连他自己因为住的地方有篱笆有菊花,也自封东篱先生。如今谁认不夸赞李家出了个大学问家,谁还敢骂他呢,天下读书人都不答应。
方老二也笑了,“岳父,上一回还是妹夫在御林军时,咱们一起聚过,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我都老了。”
李穆川哈哈大笑,“快些住嘴,你老了,那我成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