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贝妮用一个长木棍拨着火盆里的木炭,木炭上盖着一层灰,据说这样木炭可以烧久一点。但再怎么久,也就个把时辰,很快就会冷掉。不过今年比往年好些,他家里买了一个全铜的汤婆子,倒上热水,可以暖被窝。
“别的还好,我仔细算了算,给三郎做套衣服,他要出门读书,家里总得先紧着他。”
“过年了,总还得买点酱料和油,买点糯米和饴糖。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不少。今年大丰收,粮食不值钱,咱两个忙活了一年,扣掉口粮,剩下的粮食才能换回来三四两,一年到头竟没什么剩的。”
何栓子想了想,“回头把家里的猪宰杀了吧,明年春天再进两头猪仔。”
姜贝妮点点头,“只能如此了,刚修了房子,这两年肯定艰难一些。”
何栓子闻言也是一叹,“要不是咱小儿子那一笔意外收获,我今年还得跟着商队去北边跑一跑。”
这说的是跟车队去别的地方来回倒换的买卖,是没什么文化的何栓子知道的最容易来钱的行当,就是风险太大,容易遇上山贼强盗。他以前跑过一趟,确实赚了点钱,但中途也死了三个人,那之后何栓子就不再去了,安心种地。
姜贝妮一听急了,“当家的,可别走这路,也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哪里就到了搏命的地步。我们家院子大,回头我多养几只鸡,再多养两只猪,以后卖了猪,不就够了。”
走商来钱快,可风险大,村里做这个的,十个去了回来八个。这年头,一家死了男人,可不就毁了么。
“我这不就是说说么你放心些,过两年咱们三郎能赚钱了,日子就好过了。”何栓子脱了鞋子,从铺盖里拿出汤婆子,准备钻被窝。
砰砰砰
“阿爹,阿娘,你们睡了么”门外传来青川的声音。
“没呢。”何栓子应了一声,重新穿上鞋子,又把汤婆子放回去。
姜贝妮则过来拉开门栓开了门,门一打开,一股冷空气吹进来,姜贝妮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青川拉进来,关上门。
青川被一扯,一个跄踉差点把怀里的东西甩出去。
“小光,你晚上不睡觉,抱着什么呢。”
青川脸上便带出一点浅笑,“白日不是在山上捡了个兔子吗其实我还在兔子窝里找到了一个藏了书本纸笔的小匣子,看着像是能用,一并拿过来给您瞧瞧。”
他本来生得就好,五官拿出来不是一等一,但放在一起特别和谐,加上如今皮肤白了许多,配上他那吾家少年初长成的含蓄笑意,给人以乖巧、软糯、无害的感觉,特别受广大女士的欢迎。
何栓子和姜贝妮对视了一眼,他们忽然想到上一次青川这么来找他们的时候。
这孩子,怕不是招财童子转世的吧
后山就那么点地方,怎么就他老是能捡着好东西
青川把盒子拿出来,打开盖子,“我跟着大哥识了几个字,不过也认不得上头写的什么。看着像是书本,我想着这要是书本,还能省些钱呢。里面还有些笔和墨,这墨闻起来香。”
盒子并不大,它表面有些脏,仿佛被闲置了很久无人清理,但打开之后里面却很干净,放着整整齐齐的书和零碎物件。
姜贝妮拉着启明到火盆边上,让他烤烤手,一面又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在山上乱翻,若是翻了蛇窝,让它出来咬你一口。咱们山上还有些坟地,有些没人祭拜的都成了野坟,你可得注意些,莫要扰了前人。这次就算了,明天给你烧兔肉。”
青川把两只手放在炭盆上方烤着,“我们上次去镇上,差不多的一本旧书,就要几百文。明儿让大哥瞧瞧,用得上用不上。也不知道是谁遗留在那儿的,在一个兔子洞里,看着放很久了。”
为防万一,青川把盒子和里面的东西都做旧了。
姜贝妮把盒子打开看了看,她也不懂这个,就是觉得读书人的东西精致,“我们虽然不识字,也知道好坏,这些东西你哥肯定能用上,看看这些墨和笔,看着就是好东西,也不知是谁放到山上的,这么好的东西差点白瞎了。”
何栓子倒是一点不怀疑,“这有什么,前些年,就是咱村头那个木匠家里,那家的孩子不是在山上一个破瓦罐里找出好大一个金镯子么,去镇上的金铺卖了,娶了儿媳妇还有剩的修房子呢。”
“以前逃难的时候,那读书人也没少往山上跑,保不定就有随身带着本子的读书人把书留山上了,总归不是坏东西,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姜贝妮并不和他掰扯,“我小时候倒是看见过京城里钦差大老爷来咱们这,抄了好些富贵人家,那等人家的孩子,不管男的女的,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一样。就是伺候人的丫头小子,看着也比乡下孩子体面。”
“再是体面,也是家里卖掉的,给人当丫鬟小厮,哪有咱们自在当初我阿弟唉,不说了。我不管什么人做官,让咱们吃饱饭就是好的。”何栓子想到了自己那被拐走卖了的弟弟,脸上露出惆怅来。
“那倒也是,放以前,咱们连大白米都甭想吃一回,现在一年能吃好几次呢。所以啊,你们还真别嫌天天吃红薯吃伤了,这要以前,红薯都没得吃,天天空着肚子,拿腰带勒得紧紧的,假装自己不饿。”姜贝妮也想到以前的苦日子了,渔民的日子比农民还苦呢,鱼倒是没少,收的税高了。
“阿爹,阿娘,我回屋了。”青川看他们自顾自说起来,已经把自己忘记了,忍不住提醒两人。
何栓子拍拍青川的脑袋,从被子里拿出汤婆子塞到他手里,“你人小,火气弱,暖了被窝再睡。”
“好嘞。”
那一箱东西果然对何启明十分有用,他本来用的都是十分劣质的砚台和闻起来有股臭味的墨水,并且手里能用上的只有一本不知道第几手的残破三字经和千家姓。
但现在,他不但有了两本上好的字帖,还有整套的笔和墨,他得了这些东西就像是得了宝贝一样。
那几日何启明看弟弟的眼神一直很神奇,这是个什么神仙弟弟,就那一眼看完的后山还能翻出那么多的好东西。
过年了,这是分家第一年,家里特地买了几尺布,给大儿子做了一身体面的袍子。有多的,给小儿子做了上衣,看着倒也不错。宰杀的年猪也留了半扇在家里,腌制成腊味,以后时不时的能割一点添菜。
这是分家之后的第一顿年夜饭,家里摆上了猪头肉、整鸡和大鲤鱼,难得丰盛。
何二夫妻领着孩子去了老宅拜年,前后收了十来文的压岁钱,照例被姜贝妮收走了,留给他们两个铜板买糖。
过了年,青川七岁,小蝶六岁。四叔家的小美也七岁了,家里正在商量给她裹脚的事。因为听说城里流行给女孩子裹脚,能嫁好人家,他们就想着孙女也得裹上,好嫁人。
城里流行裹脚不是一日两日,但在乡下,其实不是那么流行裹脚,毕竟裹了脚就等于断了腿,会行动不便,也干不好农活。
乡下地方只有富足人家的女儿才会裹脚,那样人家的女儿也不需要干农活。
青川刚知道这个事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为什么老和姑娘家的身体过不去不是折了脚,就是折了腰,往死里折腾。
老太太盼着孙女嫁个好人家,要给她裹脚。
但是四婶不大愿意,裹脚有风险,这些年因为裹脚死掉的姑娘不少,她家里就一个姑娘,心疼着呢。何况,这乡下庄户人家,又不指望嫁给地主乡绅,裹脚实在没什么必要。
她瞧着那些裹了脚的妇人,走一步晃三晃,真不觉得哪儿好。
两人都是为了小美好,但理念不合,因此就有了矛盾,给小美裹脚的事也就一直拖着。直到后来四叔发了话,说儿子是要考科举的人,妹妹一双天足不好看,得裹脚。
青川特别想吐槽,才上了学就想着考科举了万一考不上呢,妹妹的脚丫子白遭罪了
小蝶已经是六岁的小姑娘,她知道裹脚是怎么回事,回来的路上就一脸惨白。青川看她怕成那样,旁敲侧击的打听何栓子夫妇的意思。
何栓子夫妇看得很开,乡下人家,没什么必要。要是结亲的人家因为姑娘天足就不要,那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好结亲的。青川把这意思和小蝶一说,小姑娘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模样。
青川一面也不放心何小美,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何四叔。干脆啊,请梦妖来给人上一堂课。让家里的老太太、四叔和大牛,每天做梦自己被裹脚,而且每次都伤口发脓活活疼死。
梦妖的梦境,和正常的梦还不太一样,梦里的痛苦会一直持续到现实里,因为,梦境里精神体受损了,也就是灵魂受到了实质伤害。这种伤害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灵魂就像是水一样的包容又柔和。
但少则数日,长则数月,这种痛苦不会消退,现实中会产生的痛苦会一点不打折的让他们感受到。
男权社会,将女性看作邪恶、愚昧、任性,他们用束腰和裹脚这种方式捆绑女性的身体,让她虚弱、不自由、痛苦、封闭。
人类的痛苦是无法共通的,当压迫女性成了司空见惯的习俗,没有人能正真去感受自己施加在弱者身上的痛苦。若有一日,置身事外的人也感受到了这种痛苦呢他们会怎么样
又过几日,听说老太太去拜神求佛了,何小美也不裹脚了。这会儿姜家传来口信,说青川大姨家的小儿子结亲,请姜贝妮去参加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
理由没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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