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的人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做梦的人也清清楚楚的知道梦中的一切并不是真的,这仅仅只是梦而已。
他在梦中追随着那个看不清楚脸, 但是他知道是谁的人一路往上爬, 一路建功立业,变成旁人眼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良臣悍将, 成为那个人的左膀右臂,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
他梦到自己总是去月哥儿的坟边呆着,满脸悲伤。
虽然他清清楚楚的知道那只是梦而已,可那梦中的又不是别人, 就是他自己啊。那种悲伤他感同身受,他甚至是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就算他现在位极人臣,可也救不回早已死去的人。
而最初的最初, 月哥儿也不过是染了些风寒而已, 只要能及时看诊,及时喝汤药就能药到病除,绝对不会病得越来越重。
月哥儿究竟是如何染了风寒的呢
白起发现梦中的自己飞了起来, 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等他再看清楚的时候便发现他梦到了自己的家。
“咳咳咳”月哥儿着了凉, 身上难受的厉害, 晚上睡不着觉, 一直咳嗽。
他这个当哥哥的担心的不行,就爬起来,翻箱倒柜的找银钱,想夜里去请郎中来, 就算请不来郎中好歹买一副药回来。
好容易摸了几个大钱,他便赶忙摸黑出门,准备去村里郎中的家中看看。
结果他刚出门没多久便听到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快速移动并且飞快向着他靠近的火把,还有那些他根本听不懂,但他能听出来的属于异族的声音。
是那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异族来了。
他顾不上请大夫,一边大喊着一边往家里跑,他直接冲进上房把爹娘喊起来,又去旁边屋里把月哥儿喊起来。
“带着你弟弟快跑,我们这些老骨头在后面挡一挡。”
“快走为了爹娘,也为了你弟弟。”
“往州府跑,想法子给你弟弟找个大夫看看。出去以后别让人知道你是什么地方的人,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走吧”
老迈的爹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让他背着月哥儿,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把他推了出去。
他不想跑,背上的月哥儿还在咳嗽,身上滚烫滚烫的。
爹娘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爹娘年纪大了,想跑也跑不了,咱们家也只有你能带着月哥儿跑出去。就当是为了爹娘活着,替爹娘活着,去吧。”
“去吧、去吧。”
“不要回头。”
他背着月哥儿头也不回的跑,累的几乎都不能喘息了,身后再也没有村子里那些惨叫的声音,眼前的路也变得十分陌生,他甚至是不知道背上的月哥儿究竟怎么样了。
他不敢停下,害怕自己一旦停下就再也爬不起来。
他就那么一路跑,似乎是跑了一天一夜,又似乎是好几天,等他最终停下的时候,已经永远的看不到村子了。
后来他偷摸地回去看过,村子里横尸遍野,外面的田地里也有一些跑出来的人被追上的。从尸体还能看出来,是家中爹娘护着自家孩子跑,是家中爹娘用血肉之躯挡着那些刀剑。
可家中爹娘也并没有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他们都躺在不远处,死不瞑目。
整个村子也只有他和月哥儿跑了,也只有他和月哥儿活了下来而已。
后来
梦中的后来他收敛了全村的尸骨,给他们立了坟冢,连带着月哥儿也没了。梦中的后来他已经是一名年轻的将军,手底下领着一群兵,声名赫赫。
那么现实中呢
现实中他确实是回去一次,发现村里人全都没能活下来以后,他原本想帮他们收敛,可很快那些人又来了,他们像是魔鬼一样四处搜刮粮食,一口吃食都不放过。
他是躲在尸体堆里才没被发现的,或许是村里的这些人护住了他,让他再次逃了出来。
后来
他没有带着月哥儿去州府,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远太远了,他害怕自己还没到那里月哥儿就扛不住了,他打听着消息去了花莲县。
听说花莲县没有灾祸,听说花莲县的一个个村子都平安无事,听说花莲县县上有一位皇子
因为这些传闻,他来了花莲县,他想在花莲县给月哥儿找个大夫。
他看着梦中的自己上阵杀敌,看着梦中的自己勇猛无比的冲在最前面,他心里想着月哥儿的运气当真是不错,竟然真的找到了大夫,而且那个大夫还是传闻颇多的颜老五。
梦境和现实不停交织,其中唯一的变化就是月哥儿。
现在的月哥儿还活着,并且还得了颜老五给的汤药。
颜爻卿就住在城外,不过高飞花带着手底下的人回去安排一些事情,只有颜爻卿、黄四郎、匪哥和咬狗在,就在白起旁边稍微安顿下来,倒是也没有多么突兀。
只是外面到底跟家里不一样,颜爻卿便是躺下也不能好好歇息,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可没过一会儿就又醒了过来。
“老五”黄四郎坐在旁边守夜,见着颜爻卿爬起来便赶忙凑过来。
“睡不着,索性不睡了。”颜爻卿干脆爬起来,到黄四郎旁边坐着。
这会子正是半夜,本应该是所有人睡得最熟的时候,但这里跟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很多人看上去都睡着了,但只要有人经过他们就绝对会立刻睁开眼睛,还有一些人根本没睡,就这么睁着一双眼睛盯着所有的人看。
城外的柴火早就被捡完了,甚至是树皮都撕下一层来全都吃了。
有的饿极了的干脆掰了树枝放在嘴巴里啃,有东西啃着总比饿得发慌强一些,况且这树枝那些个牲畜都能吃,凭什么人不能吃
在没有足够的粮食填饱肚子的时候,任何东西人都会吃,为了活下去。
颜爻卿这边也跟大家伙儿一样,晚上没有点篝火,躺着睡觉便有些凉。颜爻卿使劲搓了搓手又往黄四郎身边靠了靠,低声问“晚上有事发生吗”
“有几个病死的人,刚咽气就让抬下去了。”黄四郎低声道。
“吃了”颜爻卿心里一紧。
甭管眼前的状况有多么困难,只要他们还没有到易子而食的程度,颜爻卿就觉得他们还有救,但如果已经到了吃人的这一步,他觉得这些人就没有救的必要了。
虽然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但一旦到了吃人的地步,那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什么理由,走出那一步的人就永远都别想再回到从前。
就像是吃过人的野兽无论如何都必须抓出来打死一样,人也应当如此。
“不是。”黄四郎的声音有些低,显然心情很不好,“是他们认识的人,抬着去埋了,还要在边上守三天,防止有人挖坟。听他们说等三天以后尸体臭了,有虫子了,到时候就不能吃了”
这时候其他人才能放心离开,等他们当中再有人生病死去的时候,便再进行这样的循环。
颜爻卿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开始吃人了呢。”
“没有。”黄四郎这么说着,忽然又反应过来,便低声问,“老五见过吗”
“恩。”颜爻卿点头,“我见过以前很心善很胆小的人吃了人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那是他上辈子见过的事,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有些人找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慢慢饿死,有些人选择对身边的活人下手。
当走出把身边的同伴当做食物的这一步以后,不管他原来是什么人,都会往不好的方向变化。
“人要有底线。”颜爻卿道,“有些底线宁愿死去也不能突破。”
“你说得对。”黄四郎深以为然。
天慢慢变亮,爬起来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多。
咬狗揉着眼睛爬起来,见着颜爻卿坐在旁边吓了一跳,赶忙拿出水囊,“主子,给。”
“恩。”颜爻卿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又弄出来点抹了把脸,“咬狗,你去把那个汉子拖过来。方才我看到他抢吃食了,那么点儿大的小孩儿的东西都抢,实在是太没良心了些。”
那小孩儿吃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块干硬干硬的面饼,这还是他身边的爹娘一口一口省下来的 ,就想着好歹孩子有口吃的,不至于就这么活生生饿死。
咬狗一看也怒了,左右颜爻卿这边就能看到那里,他也不害怕,怒气冲冲的就去了。
这些日子他不但天天绕着村子跑圈,而且还在颜爻卿的指挥下锻炼自己的力量,虽然看上去还是瘦条条的,但力气十分大,只不过力气大到什么程度他自个儿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