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她停下了脚步,正了色看向兰沁禾,“穿着呢,打从太祖爷去了,我已经穿了这件龙袍四十年了。”
兰沁禾一愣,她从没想过能从太后嘴里听到这样尖锐的话。
“我日里穿,夜里也穿,没有一刻能把它脱下来。”她直直地望着兰沁禾,“丫头,你是七岁得的郡主,到如今不过二十四年载。才穿了一件郡主的凤袍,你就被压得喘不过气,可皇奶奶已经把这件龙袍穿了整整四十年了啊。”
她唇边的笑意染上了苦涩,“人人都羡慕这皇城里的日子,可皇城里的人呢,谁又不是羡慕外边的日子。”她拉着兰沁禾的手,握在掌心,“你有志气,奶奶心里明白,咱们沁禾是要做大事的人,请民愿、清盛世,这些年你做的奶奶和皇帝都看在眼里。”
“但是丫头。”她抬起头,那双带着皱纹的眼睛泛红,在日光下闪着明显的泪光。太后伸手,抚上了兰沁禾的侧脸,“一件龙袍,需要两百名绣娘花上三四年的功夫,你可以拿剪子剪了它,但要想将上面的丝线一根根抽出来,到死也难啊。”
兰沁禾沉默着,良久,她低声道,“可是娘娘,这件衣服从一开始就织错了,不想弃了它,那就只能拆了重织。”
再不重织,唯有抛弃。
太后深深吸了口气,满目失望,“你不为自己想想,多少也该为了你家中父母想想。”
“我正是为了我家中父母着想。”兰沁禾抬眸,眼眸深邃,“君父国母皆在,儿臣如何不为家国忧心。”
“你”太后一怔,女子的目光让她忽地忘记了后话,好半晌,她才软了语气,“纵要改革,如今强敌当前,内里要是再生变动,难免会引发乱事。这件事内阁要慢慢商议,绝不能操之过切。”
各地藩王、皇室宗亲一旦闹将起来,国将不国。
兰沁禾明白这一点,可她更加明白改革之事绝不能拖,一旦拖缓就不会再有下文。
“娘娘,此时鞑靼进犯,国库空虚,这正是改革的好时候。若是等到鞑靼退去,国泰民安之时,那些皇室宗亲焉能答应加收皇税。”
她后退了半步,“我不明白,只是单单收他们一成田税而已,为何就是不可行。平头百姓,从未受过礼仪教化的,也能每年每月的为国库里缴银;那些皇室宗亲每年都拿朝廷那么多的俸禄,他们为什么就不愿拿出九牛一毛来为国渡难。这是彦氏的天下,他们头顶各个都顶着彦姓,就算是孝敬君父,也该拿些钱出来以全孝道。”
兰沁禾提起衣袍,跪在了太后面前,仰着头望着她,“皇奶奶,您是三朝的国母,只要您发话,这件事就成了大半。国库年年空虚,百姓年年重税,二十年倭患刚清,鞑靼又接踵而来,鞑靼以后西有亦力把里、北有瓦刺。东有女真。不过一个倭寇进犯,偌大的西朝竟是连一场秋闱的钱都出不起了”
她双眼通红,拉着太后的衣摆哀求,“如今还能靠着和西洋各国的买卖筹措军饷,可有朝一日西洋诸国起了歹心又该如何战船火炮皆是从他们那里买入,这么多年来我们光是抵御外敌、救济灾民就拖垮了整个国家。民生艰难、温饱难行,何时才有精力支持工商”
“皇奶奶,”兰沁禾膝行了两步,膝盖抵上了太后的鞋尖,“大弊不革,如何自强啊”
太后低头,她看着女子年轻的面庞,沉沉地长叹。
“沁禾啊”她闭上了眼睛,搂住了兰沁禾的头,“你母亲掌着工部,殷姮掌着户部,这些道理她们又如何不知、皇奶奶又如何不知。”
老人摇了摇头,热泪从闭着的眼里流下,“这个时候我不能答应你,藩王们远在藩地,奶奶不能冒这个险啊。”
兰沁禾怔怔地抬头,“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太后没有说话,直到兰沁禾出了宫,她也一言不发。
什么时候等到西朝赢来明主,等到君臣一心,等到国泰民安,等到清明之世。
太后看着女子出宫的身影,苦笑着叹息。
“殷姮压不住她啊。”她呢喃自语,旁边的姑姑听了附和道,“她们是打小的情谊,这两次筹措军饷殷姮是全力相助。况且国库现在空着,指不定她是有意放兰沁禾来闹的。”
“这样不好。”太后摇了摇头,“臣民其乐融融,皇家就没法太平了。”
她抬了抬手,“那人也休息够了,放他回来吧。万清不在,内阁天天吵来吵去,还是得有个老臣压住才行。”
姑姑微讶,“娘娘您还想着他呢”
“从来就没忘过。”太后又是一叹,“把沁禾留着。这么大的朝廷里不缺善臣,缺她这样的直臣,留着吧,没什么坏处。”
她转身回宫,“把那道圣旨拿出来,烧了吧。”
“您是说先帝留给您的密旨,抄斩兰家的那道”姑姑大惊,“您不怕她捅破了天”
“所以才要找个人来压压她,殷姮不行,她私底下是和沁禾一条心的。”太后道,“立马下旨,叫王瑞回来理事,代理首辅位,直到万清回来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23:00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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