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耳转身出了船厢, 催促午膳做得快些, 否则还不知道娘娘得给那人弹多久的琴。
这几乎算得上是羞辱, 她都奇怪纳兰杰到底想干什么。
纳兰杰想干的很简单,他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早故意迟到也是为了这个。他要看看兰沁禾到底重不重视自己、疼不疼爱自己, 这样才能放心嫁过去。
他俨然认为自己一定会入主郡主府了。
兰沁禾弹了两三首, 午膳便被银耳催上来了。
她陪着纳兰杰用完饭,心想差不多今天就到这儿,可以送人回去了, 然而纳兰杰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 开始缠着她问东问西。
“郡主,您再给我讲讲, 宫里的年宴都玩些什么”少年趴在茶几上,一双眼睛炽热地望着兰沁禾, 指望她再说些有趣的事情来。
“也就是看看歌舞, 吃吃酒菜,和寻常的宴会差不多。”兰沁禾想了会儿,“皇后皇上还有太后照例会赏赐小辈们东西,谁诗词做得好, 谁就能拿的多。”
“那郡主您是不是次次都拿了首揆”
兰沁禾笑着摇了摇头, “宫中能人比比皆是,我不算什么。”
她说是连中三元,但到后来进了国子监,兰沁禾就明白了自己的状元是怎么考来的。
每当有贵人要去科考的时候, 批卷的文官都会提前去国子监调出那些贵人的笔迹,等到正式阅卷时,就按着笔迹把贵人的卷子翻出来,给个好名次。
她那状元,掺了不知多少水分,而真正有才学的人,却可能因为没钱打点而名落孙山。
这就是当时兰沁禾决定办茶宴的原因,寒门学子不易,她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辛苦过来的,如今家中有闲钱,与其闲置在那儿,不如发给这些学生过活。
不过到了现在,茶宴仅是名义上是兰沁禾主持,私底下已经成了皇上获取密报的重要场所,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东厂、镇抚司皆有参与。
想到东厂镇抚司,兰沁禾又想到了慕良。
说来好笑,司礼监掌印都对着她小心翼翼的,到了纳兰杰面前,自己倒是得退让了。
读书愈甚,方知无知。像是纳兰杰整日待在自家院子里,还真对贵人的身份没什么敬畏感。
现在回想起来,兰沁禾才明白那日进司礼监,慕良为什么直接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妥了。
他知道自己拘束、不喜欢在司礼监待着,更舍不得让自己拉下脸来求他,索性一个人竹筒倒豆子似的,帮她把话都说了,好不叫她为难。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难怪皇上喜欢用他。
“那太后和皇上皇后都会赏什么东西”纳兰杰看见兰沁禾手的时候眼睛一亮,指着她手上一枚蓝宝石戒指道,“这是太后赏的么”
这枚戒指上镶的宝石通体幽蓝,足有拇指甲大小,一看就不是凡物。
“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兰沁禾解释。
纳兰杰抬眸,一双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兰沁禾,软了声音,“郡主,它好漂亮,能送给我么”
兰沁禾垂了眼睑,笑了。
这孩子,未免太得寸进尺。
“你若是喜欢这些,我明日挑两匣子送去纳兰府上。”
“可我就喜欢这个。”纳兰杰去拉兰沁禾的手,“这个不能送给我么。”
兰沁禾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抱歉,这是私物。”
她不能把任何贴身的东西给纳兰杰,否则日后就说不清了。兰沁禾可没有送定情信物的打算。
纳兰杰一下子变了脸色,他在家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从未被人拒绝过,更何况纳兰珏还在一旁看着,他不能丢这个脸。
“再说了,这款式太老颜色太素了,配不上纳兰公子的模样。”兰沁禾反握住少年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眼睛盯着那只手,轻哑地同他私语,“带你去藏珍阁,我来帮公子定制两套。”
女子抬眸,长长的乌睫翻起,撞进了少年眼眸深处。她冲着纳兰杰轻笑一声,身子前倾,俯身凑到了他耳畔,近乎呢喃着开口,“帮小杰定两套天下独一无二的,以后也不许任何人穿戴,只有你能用。”
纳兰杰腾的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心里再没有一丝的不快和恼怒。
兰沁禾是没有男人,可她这些年见的风月场面无数,只是对付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少年,手段实在是绰绰有余。
纳兰杰是什么人,接触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明白了,自己那句“只有你能用”绝对击中了他心坎。
他不会拒绝的。
纳兰杰也确实没拒绝,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扭捏道,“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现在。”兰沁禾坐了回去,对着银耳道,“把船停了,备好马车,去藏珍阁。”
她指望着给这小公子买了东西,就能送他回去。
停了船,上了车,兰沁禾自己单乘了马,以还未有婚约、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了和纳兰杰一起坐车。
银耳和莲儿一个驾车一个坐在了车栏上,只剩下一个纳兰珏需要徒步。
她刚走了两步,兰沁禾就发现了不对。
“小丫头,你的腿怎么了”之前没仔细看,这会子这个小姑娘的走路姿势极不自然,兰沁禾习过武,一眼看出了她的不正常。
纳兰杰在车子里,纳兰珏也懒得撒谎,很诚实道,“被他打的。”
接着她抬头看向马背上的兰沁禾,“我叫纳兰珏,我走不了路了。”
兰沁禾吓了一跳,迅速瞥了眼马车,紧忙对着银耳挥挥手,“你们先去,我一会儿来。”
“是。”银耳和莲儿也听到纳兰珏那三个字,心里震惊无比,对视了一眼后,忍不住往后面的车厢看去。
怎么会这种人
她们心里厌恶非常,却也明白主子的意思,当即就把车赶了出去,只留下原地的兰沁禾和纳兰珏。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兰沁禾拉着她退回湖边,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遍。
纳兰珏重复了一遍,“我叫纳兰珏。”
“你就是纳兰将军的嫡长女纳兰杰的姐姐”兰沁禾弯着腰双手扶着她的肩,感觉到衣料下尽是膈人的骨头。
“是。”
既然是纳兰珏,她应该也是十六了,可如今却瘦成这般模样。
兰沁禾忽然有了不好的猜想,她伸出手碰了碰纳兰珏脸上的面纱,“能让我看看么”
纳兰珏二话不说掀了面纱。少女面纱之下的脸,让兰沁禾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黑瘦的脸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伤痕,最恐怖的是,一道从眼角到鼻翼的伤疤,像是一把刀似的将女孩的脸劈成两半,直接毁了她的整张脸。
再往下看,少女的膝盖不自然扭曲着,她今天站了太久,此时已经在战栗。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兰沁禾胸口起伏着,她双眼微热,气得呼吸不畅。
“如此虐待嫡长,还堂而皇之把亲姊称为奴婢,我西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实在是气得不轻,打横抱起纳兰珏就要上马,“走,我先带你去医馆,你母亲那里我一定会去说,叫他们把嫡长女的配置都给你配齐全了。”
“我不要嫡长女的配置。”纳兰珏抓着兰沁禾的衣襟,“我想跟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