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王娡从宫内传出的消息, 王信犹豫再三, 还是称病没有去见。
“良人,真不去见皇后?”王信的夫人出身一般,对政治也不甚了解,基本是王信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只有当旁人威胁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这个出身北地的女人才会展示出凶悍的一面。
“不能去。”王信坐在榻边,满脸的愁色。
之前一场封侯风波已经把他吓得半死,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在他眼中和催命符没有两样。
他不知道王皇后想做什么,只能隐约猜到和宫中之事有关。
以他的想法,刘彻被封为太子, 王娡由一个美人登上皇后之位,已经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不懂得惜福, 做些多余的事, 完全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可是皇后那边怎么办, 难道要一直称病?”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王信苦笑道,“我不是田蚡, 没他那份胆气和志气。南城都在议论,长乐宫召诸侯之女,八成是有意为太子选妃,我想着, 这个时候还是避开,能不见就不见。”
“对!”王夫人坐到丈夫身边, 握住他的手,支持道,“皇后是聪明人,咱们没她聪明,凡事做不到走一步看几步,还是能躲就躲。”
王信点点头,既然要装病,干脆就装得像一点,从今天开始他就闭门谢客,除了自家人,连亲戚都不见。
“田胜要是再来,你就帮我挡了。旁人也都挡下,说我病得重,不能见人。”
“呸!哪有这么咒自己的!”王夫人连忙啐了一口,用力拍了王信一下。
王信靠在榻上,先是笑了一阵,继而沉声道:“如果皇后再派人来,我就得真病了。”
“什么事都不管?”
“不管。”王信双手交错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越是远着皇后,太子的位置就越稳。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得带兵打仗,别说魏其侯,连田蚡都比不上。想要安生的活到太子登基,就得老老实实做个闲人。”
“何至于此。”
“不至于?田蚡先前可是太中大夫,结果怎么样,差点没死在刘舍和窦婴手里!我没他那份能耐,也不想钻营,庸庸碌碌最好。”
退一万步来说,他好歹是太子的舅父,只要不犯大错,后半生总能衣食无忧。好好教育孩子,不求他们上进,只要别惹祸,富贵两代不成问题。
王夫人没说话,轻轻拍了拍王信的胳膊,起身离开室内。
既然良人没想着封侯拜相,远着点椒房殿也好。
她没有大智慧,却也理解王信口中所言。远的如吕氏,近的如薄氏,前车之鉴不远,还一门心思的往里跳,要么是聪明绝顶有盖世之才,要么就是不知深浅蠢到极点。
“主母,宫中又来人了。”一个女仆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
“不是说家主病了吗?”王夫人皱眉。
“来人带了医匠。”女仆道。
“医匠?”王夫人登时柳眉倒竖,哼了一声,“不见!就说家里有医匠,不用皇后操这份心!”
“诺。”
“等等,我亲自去。”王夫人压下火气。总是皇后派来的人,让一个仆妇打发,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王信称病,对王皇后避而不见,田蚡得知消息,又急又气,他倒是想见皇后,奈何皇后不肯见他!
景帝得知消息,并未多说什么,处理完政务,正要往程姬的住处,忽然想起日前太后派人传来的话,脚步一顿,转而向薄氏移居的宫室行去。
长乐宫中,窦太后高踞正位,陈娇陪在她的身侧。在陈娇对面,是柏至侯和武强侯家中的几位女郎。
轻快的乐声中,一个嗓子极佳的俳优模仿鸟鸣,栩栩如生,侏儒表演出滑稽的动作,引来少女们一阵清脆的笑声。
愉悦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窦太后,笑着命宦者取来绢帛和铜钱,赏给殿中的俳优和侏儒。
一曲结束,乐人们退下,立刻有宫人撤去热汤,送上蜜水和蒸饼。少女们面前都有一张矮几,上面摆着宫内庖厨新制的点心花样。
“柏至侯近来可好?”窦太后饮下半盏蜜水,询问身侧的少女。
“回太后,家君上月染了风寒,一直未能大好。近日不在朝中,正于家中休养。”说话的少女粉面桃塞,声音娇柔,带着一股惹人怜惜的味道。
她是柏至侯许昌的三女,生得娇娇弱弱,性情却十分爽朗,和陈娇十分合得来。同时,她也是窦太后择定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身为诸侯嫡女,曾祖是开国功臣许温,父亲官至太常,无论家世还是品貌,许凌做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比太子大了四岁。
“天时变化最需当心,我记得先前梁王送来几株好药,娇娇,让人取来。”
“诺。”
陈娇起身走到殿前,对一名宦者吩咐几句。后者立刻躬身退出殿外,少顷带回两个方形漆盒。
“谢太后赏赐!”
许凌站起身,先谢窦太后,再郑重接过漆盒。
与她同坐的几位女郎表现不一,有的面露歆羡,有的隐现妒意,也有的不觉如何,仍想着方才俳优的表现。
陈娇坐在窦太后下首,将几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至许凌退回原位,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用过蜜水和蒸饼,闲叙几句,窦太后现出些许疲惫,少女们告退离宫,由宫人们引出殿外。
待到殿门合拢,陈娇展开《道德经》,正要开始诵读,忽听窦太后道:“娇娇,你觉得如何?”
“娇愚钝,不知大母所指何事。”
“椒房殿。”窦太后微合双目,“可能猜出皇后真意?”
“不甚明白。”陈娇轻声道。
“真不明白?”
“先前有些想法,只是又觉得不对。”陈娇道。
“王娡不是笨人,相反,她很聪明。她早就预料到王信的反应,此举是做给天子和太子看的。”窦太后笑了一声。
陈娇放下竹简,面露沉思之色:“这么做有何意义?”
“示弱。”窦太后冷笑一声,“天子那里暂且不论,太子近日很少到椒房殿,即使去了,也不会留多久。长此以往,母子恐会离心。王娡此时示弱,显得没有依靠,纵然不能让太子立即回心转意,也不会再如之前一样防备她。”
“大母,这么做真会奏效?”
“会。”窦太后沉声道,“他们是亲母子,太子再聪慧,终究只有八岁。”
还有一句话,窦太后没有出口,这样算计自己的儿子,一时可以安稳,待到将来,积累的矛盾一朝爆发,彼此之间不会再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窦太后会和景帝置气,在立梁王为储的事情上显得咄咄逼人、不可理喻,但她从没有像这样算计过景帝。所以,母子俩会发生争执,会短暂不和,却从没有真的断绝亲情。
陈娇想着窦太后的话,握住竹简的手指渐渐收紧。
“怎么了?”见陈娇久久不出声,窦太后探手覆上她的发顶。
“大母,我害怕。”
“不怕,有大母在,娇娇无需害怕。”窦太后将陈娇抱在怀里,柔声道,“等选定太子妃,就给娇娇定亲,娇娇想要什么样的郎君?”
“大母真要我说?”
“说说看。”
“貌比宋玉,才胜留侯。”
窦太后登时笑出声音:“貌比宋玉容易,才胜留侯却是难喽!”
“那我就不嫁,一直陪着大母。”
窦太后一边笑一边摩挲着陈娇的发顶,道:“好,就陪着大母!”
景帝走进殿中,恰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好奇道:“阿母,这是怎么了?”
窦太后止住笑,将陈娇之言说于景帝。
“阿启可听到了,能给娇娇找到这样的郎君?”
景帝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