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玉晃荡着刚刚随手折下的枝条,笑着道:“你放心。对了,我们挑的这条路应该正确吧,还要把我昨天寻到的那几块好墨送去给兄长。”
路是没走错,但在走去学子住宿区时,会先路过一个不大的湖泊。
湖泊里的水清澈,在午后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湖边停靠着一艘小船,湖中央有长长的桥梁,架构起一座尖角小亭,再配上两岸边的树木花草,环境十分清幽漂亮。
现在湖中央的小亭里,正坐着几个学子。
他们在边吃着糕点边高声谈论着些什么。
衡玉原本不太在意,她觉得太阳太晒,踩着树荫埋头往前走。
只是很快,她从这些学子口中听到一些关键词。
“致仕”,“陆大人”……
衡玉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脚步顿时放缓,凝神去听他们的谈话。
现在正在说话的学子年纪不大,脸看着有些嫩。
他穿着湘月书院统一的学子服饰,但手上握着的折扇、腰间缀着的玉佩都是难寻之物,这两样饰品就将他和周围其他几个同伴区分隔离开了。
“我父亲说了,陆大人前段时间被召回京城,陛下原是想把他放到翰林当翰林院掌院,但朝中反对之声极重,正好当时又发生了一些事情,陆大人被迫致仕回老家。”
说话的学子名字叫王郝明,父亲是湘城学谕,对这些事情消息格外灵通。
“你们也知道,陆大人祖籍在甘城,距离我们湘城并不远。”
衡玉的目光落在王郝明身上——不认识。这湘城最大的官n代就是她,她不认识也正常。
不过这人的消息应该不会出错。
衡玉琢磨了一下,陆大人?
可惜她祖父管她很严,从来不许她探听朝中之事,一时之间衡玉也猜不到这陆大人是谁。不过能让皇帝舅舅委以“正二品翰林院掌院之位”,还让满朝忌惮弹劾的,肯定是个厉害角色。
而且对方还刚好是致仕!
天呐。
衡玉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这非常有可能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老师啊。
一想到这,衡玉脚步立刻加快起来,打算去找完容谦言后,就回镇国公府好好打听一下这位陆大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衡玉离开得太快,没听到那王郝明后面补充的话语。
“陆大人好是好,不过可惜,他的政见受朝堂排挤太深,他的学生日后若是出仕,在朝堂上肯定举步维艰。”
有其他学子无奈抱怨道:“你也不早说,真是让我们白高兴了一场。”
他们这些人寒窗苦读如此多载,不就是为了一朝考取功名衣锦还乡,然后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吗?
陆大人的学识不必怀疑,但只要想想他的学生以后会经历怎么的处境,就足够这些学子放弃了。
王郝明嘿嘿一笑,“反正就是随便聊聊。而且陆大人乃他那一届的状元。你们应该还记得兴元十五年那一届春榜到底有多藏龙卧虎,能得他一句指点,就足够你我苦读多日了。”
如今朝堂上的阁老,有一半都是兴元十五年那一届春榜出来的。
陆钦陆老大人能将那些人都压住,成功夺下魁首,他之惊才绝艳,由此即可窥一斑。
有人对此颇为赞同,连连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反正上门请教几句,只要不拜入师门,对我们未来的仕途也不会产生影响。”
衡玉来到容谦言住的院子时,容谦言并不在。
她心里记挂着老师的事情,把东西留下来,就和春秋急匆匆离开了。
等容谦言回来时,瞧见那几块墨,无奈一笑——前段时间才刚给了他那么多文房四宝,现在又送过来,他怎么可能用得完。
等容谦言再往下翻,才发现衡玉留下的字条。
——这些墨兄长一人也用不完,可以拿去送给书院中的夫子。
容谦言认真打量这几块墨,当认出一块是湖墨后,他打算明天上院长的课时,把这块墨送去给院长。
这种墨极适合作画,容谦言画技一般,书院里作画最精妙的就是院长本人。
送给院长,倒不算埋没这块墨。
只是在容谦言收起那几块墨时,与他同住一院的学子里,有个人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有些人就是好命,明明出身卑贱,却能被国公爷收为义孙,身份从此就不一样了。还笼络了未来的镇国公世女,让人家小姑娘天天念叨记挂着,啧啧。”
旁边的人拉了拉他,不太想惹麻烦,“你少说两句。”
容谦言往房间里走去的脚步微微顿住。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人。
阳光打在他的身上,容谦言眉目柔和,若那庭前芝兰玉树。
设想了一下衡玉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是什么语气,又会说出什么话,容谦言勾起唇角,笑容雅致,温声道:
“我的命好与坏,和旁人有什么关系。倒是有些人,命已经那么坏了,怎么还学不会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读书学习考取功名上呢?”
看到那人气急败坏的模样,容谦言忍不住一笑,没再停留,直接往房间里走去。
难怪他家玉儿妹妹总是喜欢找人斗嘴,在站住“理”一字之后,再把人怼得无法开口,这种感觉实在是爽快!
衡玉不知道她容兄长学坏了。
明明是自己忍不住要出声怼人,最后居然还把一切都归罪到她的身上,觉得这件事是从她身上学来的。
如果知道,她肯定得感慨一句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连被君子之风浇灌茁壮成长的小树苗,居然也学会了推卸责任。
这实在是有些要不得啊。
马车一路碾过青石地板,进入镇国公府的门,最后稳稳停在后院。
衡玉掀开马车帘下来,就瞧见肖嬷嬷正站在那里笑眯眯等着她。
衡玉脚步轻盈下了马车,走到肖嬷嬷面前,眉梢含笑道:“嬷嬷,我今日有很大收获。”
肖嬷嬷扶住衡玉,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鬓。
听到她那激动的语气,再看她那高兴的神情,肖嬷嬷笑问道:“有了什么很大收获?玉儿能不能和肖嬷嬷说说?”
两人一边往厅堂走去,衡玉一边把今日之事告诉肖嬷嬷。
等来到厅堂见到傅岑,傅岑冷哂一声,问她:“今日又去哪里胡闹了,都要用晚膳了才回来。”
衡玉往傅岑对面一坐,“我今日去了湘月书院。”
傅岑来了些兴致,他连忙追问道:“你去湘月书院干嘛?难道是去悟色老师人选?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衡玉端起杯子抿了两口水,在傅岑催促的目光下,慢慢把刚刚告诉肖嬷嬷的话又重复一遍。
末了,衡玉眨着眼,好奇问傅岑:“祖父,你知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陆大人是何等风流人物?”
她瞧见傅岑拧紧的眉头,心下忍不住泛起嘀咕:难道这位她命中注定的老师……风评不太好?
“祖父你快些开口,可别打哑迷了。”衡玉不由出声催促,“难不成凭此事迹,你还是没猜错那位陆大人的身份。”
傅岑瞪她一眼,“急什么急,你也太小瞧祖父我了,这朝堂上还真没多少消息能瞒得住我。更何况是这种早就走漏了风声的事情。”
对这句话,衡玉倒是没反驳。
镇国公傅岑本就是当今陛下的心腹,只忠于当今圣上一人,从来不结党营私。
这种信任,在她父亲战死沙场,镇国公只剩一个老者一名女童后,达到了最顶峰——毕竟现在镇国公府的荣辱,的的确确只系于当今陛下一人身上。
所以朝堂上很多难以决断的事情,当今在给镇国公写密信时,都会在信上提那么一两句。
傅岑收拾起自己复杂的心情,轻声一叹,“你说的陆大人,应当就是陆钦陆大人。”
衡玉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祖父,我未来老师有什么出名的事迹?为人怎么样?”
傅岑瞪她一眼,“什么未来老师?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情!你还想不想继续听下去!”
“当然想。”
“那就乖乖坐在那里听我说,别随随便便打断我的话知道了吗!”
傅岑的叙述很简单,他简单介绍了一下陆钦本人的事迹。
名门望族子弟,状元出身,不过仕途极为坎坷,曾经三进三出内阁。
“我未来老师现在多少岁?”衡玉再次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傅岑已经无语了,也懒得再纠正她口中那个“未来老师”的称呼,反正纠正了这个小崽子也不会听,凡事就喜欢和他对着干。
“年前六十大寿,陛下曾经赐下隆重寿礼。”
所以陆钦今年六十。
衡玉眼睛顿时亮了,语气里带着向往,“才六十岁就三进三出内阁,岂不是说老师在五十岁之前的成就,就已经足够皇帝舅舅将他点入内阁了。”
这下子,衡玉的称呼已经不是“未来老师”,而正式进阶成“老师”二字。
傅岑怒了,“傅衡玉,你平时看着机灵,难道不清楚三进三出内阁意味着什么?”
衡玉坐直,“老师人品可有碍?”
“仁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