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北元军远遁漠北草原,皇帝携大胜班师而回,暂驻平阳关内,大宴全军。
宴饷毕,已至深夜。
少年君王身披月光回到中军大营。他脚步略微蹒跚, 似乎带着微醺的醉意。嘟嚷着醉话拒绝了其他人的跟随,当先一步掀开营帐走进去。
唰
一阵寒风拂动,身后侍从手中灯火猝然熄灭。
眼前的视线顿时由明转暗, 营帐之内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 寒光一现
一枚匕首无声无息出现, 如天外流星倏忽而至,凛冽寒光将大营的一角照亮。
皇帝似乎被吓得怔在当场,直愣愣撞上了那锋利无比的匕首。随即软软倒地。
“陛下”
侍从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这才响起。
“来人啊,有刺客”
营帐中乱糟糟一团, 被惊动的众多军官赶过来时,只看见一道如幽灵般扬长而去的背影。
而中军大营连同皇帝的尸体在内, 早已沦陷在一片汹涌的火海之中。
一刻钟后。
早已脱下了之前那身刺客装扮的蔺无为,高高坐在一间酒楼楼顶。目光看向远处驻军的方向。黑暗之中, 那耀眼的火光已开始渐渐变淡。
“成功刺杀暴君的第一刺客”
想到自己将会以这样的名声流传于后世,蔺无为也不由摇摇头, 对那位执意要亲身上阵, 扮演了这一出戏剧里另一位主人公的少年君王, 一阵头大。
这时,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蔺无为回过神来,就见刚刚还在心里琢磨的人,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楚肆身上换上了一身简单的布衣,脸上没有戴面具,他的视线顺着蔺无为向着那片耀眼火光看去,双目中大放异彩,唇角微翘,像是在欣赏着一出落幕的戏剧表演。
他甚至还像模像样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策划的这一出很是满意。
“唔姜弘这个身份,诞生于薛家庄那场火海,如今也终于火海这也算是另类的有始有终吧。”
至于薛海此前的担心如今也已经得到了验证。之前的楚肆为了演得逼真一点,可谓是完全不设防的状态,蔺无为若是已生他意,完全可以假戏真做。
当然,倘若他真的这样做了,自然也要迎接楚肆留下的后手。
蔺无为还不知道,无声无息间,他已经通过了一道最重要的考验。此时他只是颇觉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任性的少年君王,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整理完复杂的心情,一只手突然摊开伸在他面前,五指修长,根根如玉石雕琢,少年清朗的声音随之响起“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蔺无为一脸茫然抬起头“”
“分成啊刚才你应该已经去领过了吧。说好了诛杀暴君酬谢万金呢”面前的少年理所当然说道,“我可是其中最重要的参与者,出了大力呢。见面分一半不为过吧”
说话间,他完全没有一点自己就是他口中那暴君的意识。
“对了,考虑到黄金不方便携带。给我银票就行了。”
蔺无为“”
哈哈哈哈哈神特么见面分一半我竟无法反驳假死一场也很需要演技,不是谁都能演好的,我们陛下的确是出了大力呢
没错,我们陛下的演出费万金都不贵[滑稽]。假死一次,酬劳五五分成,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不行了,这样的人设太戳我心了陛下皮起来不是一般的犯规
e只有我一个人心疼蔺无为吗
伴随着直播间欢快的弹幕,蔺无为一脸复杂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钱袋。
由于北焰军大营中那耀眼的火光实在过于刺目,消息封锁不住,皇帝遇刺身亡之事很快便传了出去。大魏国都、漠北草原,乃自于整个天下,都因此沸沸扬扬。
曾经一度被皇帝打压得不敢冒头的官吏士绅、土宗豪强,立刻狂欢起来。
他们几乎是飞速为皇帝定下了“厉”这个谥号,连其尸骨都不曾迎回,便想要将一切迅速敲定。
为了抢夺魏厉宗死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资阳城中的文武百官丝毫不顾忌脸面,甚至有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两岁不到的小娃娃,便敢冒充皇帝私生子,企图用这种方式操控皇位。还有人野心勃勃,想要染指北焰军的军权资阳城这大魏皇朝的最高权力中枢,变得一片混乱。不久前还齐心协力对抗皇帝的百官,转眼就变成了仇敌。
然而这些人却忽略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缉查司统领“徐庸”突然露出獠牙,他所率领的缉查司,像是一柄失去了操控者的妖刀,一夜之间血洗了整个资阳城,但凡是皇帝死后跳得正欢的官员,都被他毫不留情屠杀干净。资阳城中,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一时万马齐喑。
资阳城,城东。一间低调的府邸内。
一个青年正坐在花园子边上的凉亭里,面前是一桌下到一半的棋盘。他一手执白,一手执黑,飞快落子,似乎不用花费时间思考。
“许先生真是好生悠闲”
这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冰冷的声线像是金属发出的碰撞。
许姓青年正要落子的手顿时顿住,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一道人影缓缓进入他视线中。
一身缉查司统领的官服,冷峻到毫无表情的脸薛海一手按住腰间的剑柄,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他,其中似乎暗藏戏谑。
“怎么还在等漠北的消息吗那就不必了”他吐出这样一句话,也不去看青年骤然变了脸色,“毕竟,那位北元右贤王已经自身难保了。”
他话音还未落,亭中青年已是霍然起身。手里的棋子咕噜噜滚落在桌面上,打乱了原本摆布得有条有理的棋盘。
但现在的他却顾不得那么多,急切追问道“此言当真”
“我有何必要虚言诈你”薛海神情不动,“不过是已经注定的阶下囚而已。”
他冲着亭外挥了挥手。
青年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一群缉查司绣衣卫已经涌入了府中。得到薛海指示之后,这群人便如饿狼般扑出,很快便将整座府邸上下清理了一遍,府中人被他们用麻绳绑住双手,直接串成了一长串,统统带走。
这府邸的主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青年也不反抗,因为薛海的话而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之后,他从容整理衣冠,转过身去,任凭这些人为自己套上枷锁。毕竟成王败寇,他早已有所觉悟。
唯一让他心中不解的是,此前他虽奉右贤王之命潜伏大魏,暗中搅风搅雨,甚至利用了无数仇恨皇帝的大魏官绅,一手主导了刺杀事件但从始至终,他都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些缉查司的人又是怎么这么快找到自己的
这样想着,他便开了口“未知徐统领可否告知在下,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的算计本没有错。”薛海摇摇头,“可惜早在一开始陛下就计划好了一切。你也不过是推动计划完成的棋子之一。”
现在尘埃落定,棋子自然也要被清理。
“陛下”青年脸色一变,连声音都因急切而失常,“弘武帝没有死”
“若是陛下不死,那些跳梁小丑又怎么敢出来跳反北元又怎么敢趁火打劫不将所有魑魅魍魉尽数吸引出来”
薛海脸色不变,一连串反问出口。
“陛下又该等到何时,才能将这些内忧外患一举扫除,彻底澄清宇内”
时间向前推移几天。
漠北,皇帝遇刺当晚,平阳关外。
黄昏时分,一支大军正在草原上急速行进,肃杀的气势惊动晚归的飞鸟纷纷远避,很快这支军队就在玉门关外不远处隐蔽下来。
看士兵们身上那明显带着草原部落风格的铠甲,这分明便是那支据说已经远遁数百里的北元大军。
夜色渐深,北方秋夜的寒风道道如刀,许多士兵肩头甚至已经结起一层薄霜。一道人影通过重重严密防卫的检验,终于来到了中军所在,见到了这支军队的主帅,北元右贤王屠奢。
“报右贤王大人,平阳关内最新传来的情报。计划一切顺利,魏国皇帝已经遇刺身亡。”
来人声音压低,将细作传来的帛书递了上去。
坐在桌案后的右贤王屠奢一下子站起,急切地将之展开“好,好,太好了”
他身材高大魁梧,肤色呈现淡淡的古铜色,脸上像许多北元男子留着络腮胡,满头发丝扎成小辫,站起身来时,整天营帐里都充满了压迫至极的气势。
看着手中这份消息,屠奢心中激动万分,他终于等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而且这机会还是他自己千方百计创造的。
下首的几位心腹同样知道右贤王屠奢的计划,此时便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大赞右贤王英明。
屠奢当机立断下定决心“传令下去,大军开拔,突袭平阳关”
默默潜伏的北元军队如漆黑的潮水般涌动起来,屠奢望着远去的先锋军背影,幻想着踏破平阳、攻下大魏的美好未来,一时意气风发。
“这次我一定要证明给族中那些老家伙看看,哪怕身上有着一半魏人血统,我屠奢才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