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这个皇帝窝囊了一辈子,临了了倒是硬气了一回,不等唐沅进宫处置他,就自己把自己吊死在了勤政殿里。
亡国之君不入帝陵,唐沅为他拟了个“荒”字为谥号,便草草下葬了。
至于陈修元和齐王,陈荒帝搞不定他们,对如今大权在握的唐沅来说却轻而易举。
这二人早在大军入城前便收拾包袱想逃,被唐沅遣人抓了回来,按照通敌叛国之罪论处,又因着凤安那被屠的十万冤魂,对这二人处以极刑,五马分尸而死。
此后的两年,唐沅都在忙着攻打王家和谢家,收复鄞州、潞州两地,顺便肃清前朝乱贼,稳定朝纲。
到了如今,曾经中原群雄割据的状况已成为过去。四大势力中两者已灭,其余中小势力基本也都看清局势,麻溜地站了位。除了王、谢两家和他们的忠实拥趸还在苦苦支撑外,中原大片都已经成了唐沅的天下。
而王、谢两家的覆灭,也已经成为了可以预料的必然。
在万事俱备的当下,历史也不得不妥协,按照唐沅既定的轨迹稳步向前。
潞州是南边那一大片地方里唯一支撑到最后的。谢长安实在是个有些本事的人,同唐沅一路周旋,到后来彻底发了狂,竟预备用整个谢家做赌,同唐沅拼个鱼死网破。
虽然他心里其实也很清楚,就算他这条鱼再死个十次八次,唐沅这网也破不了。
但他梗着一口气不愿意低头,谢家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
在他们看来,谢家落败已经成了必然,还不如识相些,早些主动归顺,唐沅必然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这样,他们谢家起码还能保住几十年荣华富贵。
因此,在谢长安想着怎么让唐沅狠狠吃个亏的同时,谢家其他人已经私下向唐沅投了诚,以谢长安的项上人头,换取自己后半生的安稳。
谢长安一代枭雄,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临了了竟是死在自家人手上,实在不能不叫人唏嘘。
可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在意他是死是活了。
潞州正式被收归后,自北陈灭国以来分裂了上百年的中原大地终于又九九归一,天下大统。
这一年腊月,年关将至,对潞州和谢家众人的整顿工作已经基本告一段落。
唐沅大笔一挥,给大家都放了几天假,一直追随着唐沅的那些个老臣这才长舒一口气,暂时停下了脚步。这么些年了,头一次有心思和家人一起布置新年。
登基大典的一众事宜是早就开始准备了的。不同于享惯了繁华的前朝,唐沅和一众大臣商议后选择将都城定在了幽州。幽州离北境不远,又是军事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定都于此,也有告诫后人时时警醒,莫要沉迷繁华温柔乡之意。
宁当太平狗,不做乱世人。中原的百姓期盼一个强大的君主已经期盼了太久,而跨过这个年关,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对于未来,所有人都饱含憧憬。
在这一片轻松喜悦的气氛里,也总有些不合时宜的不甘和怨气。比如,自萧家覆灭后就被唐沅困在萧府一座小院里的萧俨。
他如今也是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了,在这个时代并不算年轻。这些年他肩上担着萧家,成日殚精竭虑地算计着,身体并不能算是很好。
幽州城破那次,他气怒攻心,在城楼上直接昏死过去。后来虽被救了回来,可半生心血被毁,他遭此打击之下,竟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
自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像一棵被剥皮毁髓的老树,一日日破败了下去。但他到底怕死,靠着对唐沅的刻骨仇恨,倒也一天天熬到了现在。
在他内心深处,自然是希望看到唐沅哪一天遇到个飞来横祸,一败涂地的。可惜老天爷却无视了他的想法,放任唐沅一点点收归起中原各大势力,最终坐拥天下。
唐沅来小院看他的时候,他正恹恹地躺在床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冷透的药,唯一被拨来看顾萧俨的小厮正一脸不耐地站在床前,让他赶紧起来喝药,别哪天死了连累他这个下人。
主公可是特地交代了,别让萧俨死。可这死老头,让他喝药他不喝,也不知在矫情个什么劲。
真有那么不想活了,怎么不干脆找根绳子吊死呢在这儿做戏给谁看
唐沅到时,这小厮还一无所觉,还在萧俨床头骂骂咧咧,直到唐沅后面的人看不下去了,咳了两声,这小厮才发现屋里进了人,转头一看,差点没给吓死。
“主、主、主公,我、我”
他哭丧着脸,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生怕唐沅听到了他刚才骂萧俨的话,把他当场拖下去乱棍打死。
可出乎他的意料,唐沅竟什么也没说,只神色淡淡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他忙不迭地退下,慌张的样子仿佛屁股上起了火。
小厮退下后,刚才还闭着眼睛装睡的萧俨忽然睁开眼,眼神幽深地瞧着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萧韫。”
他声音沙哑如相互摩擦的粗沙砾。常年患病让他颧骨高凸,脸上的皱纹深得仿佛刀刻进去般,阴森森盯着唐沅的样子,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瞧着有些瘆人。
唐沅却不以为意,抱臂立在旁边,眼神不避不闪地跟他对视。
半晌,她轻笑一声“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谢家投降了,你的老对手谢长安先你一步去见了阎王爷。怎么样,高不高兴”
她语气很是漫不经心,随意得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躺在床上的萧俨却因着她的话瞪大了眼睛。
谢家也覆灭了
那岂不是
意识到这背后的含义,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心中百种滋味斑驳。
谁能想到,萧家汲汲营营追逐了上百年的东西,最后竟是被一个萧家忽视彻底的女儿拿到了手呢
他们萧家本该是尊贵无双的皇亲国戚,却因为和这个女儿离心,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何其可笑
萧俨的表情似哭非笑,他盯着唐沅半晌,扯着唇角嗤笑一声“你的目的达到了,所以现在,你是想杀了我吗”
唐沅语带赞叹地拍了拍手“看来你虽然病入膏肓,脑子还是没有跟着坏掉,聪明。”
她这些年之所以还遣人来照顾着他,不让他死,就是为了今天。
她得让萧俨知道,他曾经弃如敝履的女儿,现在已经登上了无上尊位。萧家几代人的付出,终于在她这儿开花结果,可却都跟他、跟萧家没什么关系了。
原身一辈子的悲剧,她得让这个始作俑者悔不当初,死不瞑目。
事实上,萧俨现在也的确不甘极了。可他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在这个曾经的女儿、现在的仇敌面前,他艰难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问唐沅“你就不怕背上弑父的骂名”
唐沅轻笑一声“弑父呵,少给我安些乱七八糟的罪名。很久以前,咱们就划清界限,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萧俨冷笑“世人可不这么想。”
唐沅抱臂看着他“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回忆回忆自己这可笑又庸碌的一生,好生反省反省,下辈子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凑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苍老的面容,萧俨在那里面看到了高高在上的怜悯。
她缓声一字一句清晰道“与其惦记我的名声,你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放心,这些年你私底下做过的那些事,我一定事无巨细地让人记录下来。”
她弯了弯唇角“也给你一个名载史册的机会。”
萧俨瞳孔倏尔放大,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他一直紧绷的面皮上终于出现了可以称之为害怕和恐惧的表情。
下一刻,他眼神一厉,忽然伸手朝唐沅的脖颈抓来。可他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哪里是常年行军打仗的唐沅的对手
唐沅连神色也丝毫未变,反手抓住萧俨的手腕轻松一拧,随着一声惨叫,那双苍老如枯树枝的手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还想跟我玩儿狗急跳墙这一招”
唐沅直起身子,嗤笑一声,朝身后做了个手势,跟着她的人立刻上前,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套在了萧俨的脖子上。
纵使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可真当死亡来临时,萧俨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恐惧。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就算仰人鼻息,受人白眼,像狗一样地活着,那也是活着啊
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可那力道却好比蚍蜉撼树。行刑人的手就像两把巨钳,牢牢地缚住他,手上用力一拉,绳子就紧紧嵌入了脖颈处的血肉,萧俨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青紫。
可等到他即将窒息而亡,绳子又忽地松开,给了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这是军中折磨犯人惯常所用的绞刑,事到如今,唐沅竟连死也不给他痛快,定要让他受尽折磨。
拉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三次后,便预备送他上路了。
唐沅站在旁边静静看着这一幕,神色无波无澜。就在绳子即将收紧的前一刻,萧俨却突然看着她笑出声来。
“萧韫,就算你再怎么不承认,你身上始终流着我萧家的血你的子子孙孙都冠着我萧家的姓氏,这新朝终究还是我萧家的天下哈哈哈”
萧俨神色间已经隐隐可见癫狂之态,临终说出这么一番话,也不知是为了激怒萧韫,还是为了自我安慰。
还真是阿q精神。
唐沅想,内心毫无波澜。
可惜,她连这样的自我安慰都吝啬给他。
“你说得对,我身上流着萧家的血。”
唐沅点点头,接着道“不过你放心,你的好儿子们很快就会下去陪你,而从我之后,萧家嫡支便自此绝后了。”
萧俨一愣“什么意思”
“我的东西,我不打算传给萧家人。”
唐沅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我嫌这血脏。”
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思,萧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疯了”
“不,不,你不能你不能”
萧俨还想说些什么,脖颈上却忽地一紧,行刑人死死拉着绳子,这回再没有松开。
不过片刻,萧俨就满脸青紫地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死不瞑目。
唐沅对着尸体定定地瞧了半晌,随意吩咐道“拿张草席裹起来,丢到乱葬岗去吧。”
“是。”
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大步走出了院门。
萧俨咽气去见了阎王爷的时候,林芷正在幽州城中最大的首饰铺子里挑选珠宝。
这两年唐沅对她和萧屿宽容得很,金银财物上从没有委屈他们的。
最开始的时候,林芷因着担心唐沅仍惦记着以前的事,行事间还颇为顾忌,生怕一个不慎触到了唐沅的霉头,让这个唯一的金大腿跟她翻脸。可后来她就发现,唐沅似乎真的已经既往不咎了,哪怕她不主动去要,时不时的还是有人流水似的往她院子里送东西。她院里的小厨房里名贵食材的供应从没断过,因为她喜食安州菜系,连掌勺的都是专门从安州请来的大厨。
除了唐沅从不来主动看望她这个娘亲,见了面也拿她当透明人外,其他一切都好。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儿,眼下更是害怕她,唐沅不来,她反倒乐得轻松,整日锦衣玉食,好不享受。
渐渐地,她就放下警惕,心安理得地过起了跟从前一样的日子。被她丢了许久的贵夫人姿态也慢慢端起来了,她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幽州各大家族的宴会上,靠着萧韫母亲这个身份,处处受人追捧,日子滋润得不行。
“夫人您瞧瞧,这可是顶级的帝王绿,南边刚开采出来的,送到我们店里来,我想都没想,当即就给您留着了。您瞧这翡翠是打个手镯好,还是嵌几对耳环钗子好”
掌柜的一脸谄媚地同林芷介绍店里的新货,那点头哈腰的模样,快把林芷捧到天上去,极大地满足了林芷的虚荣心。
当初她还是萧府大夫人的时候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那时候幽州上层都知道她这个正牌夫人不得宠,有些甚至跑去捧梅含雪的臭脚,明里暗里贬低她这个萧夫人。
可现在就不同了,她是幽州之主萧韫唯一的亲娘,这无可替代的尊位,让她成了这幽州城里名副其实的老佛爷,再没人敢在她面前造次。
林芷听他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通,神色仍旧淡淡,拿起那锦盘上小心摆放的翡翠,随意地在手心把玩。
旁人珍而重之的东西,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随手就可丢弃的小玩意儿而已。
这种想法带给她的满足感堪比鸦片,迷人到欲罢不能。
“那就打两对耳环吧。不过翡翠再怎么名贵,还是透着一股子老气,你这儿就没有别的好东西了么”
林芷轻蹙着眉心,把那翡翠丢回托盘上,转头问那掌柜的。
一上来就卖出了这么贵的东西,掌柜的心下大喜。听到她的问话,忙不迭地答道“有的,有的,夫人您看这”
“官府办事,闲人回避”
掌柜的一句话还没说完,铺子里就闯进来一队官兵,为首那个虎须牛目,气势威严极了。掌柜的心下一惊,赶紧迎上前“长官,您这是”
那官兵把腰牌一亮“奉主公令,前来缉拿嫌犯。”